两人的目光相接,长疏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隐忍与无奈。
“王爷。”
她考虑再三开口,却又被他打断。
“从前你从不这样称呼我。”
短暂的静默后,长疏笑了笑,杏眸里盈着细碎的光:“原来你很在意吗?”
燕君尧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微微侧过头像是去看旁边床帏上挂着的香囊。
“总之,我不会害你,别再质疑我的决定。”
她清浅的吐息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脖颈裸露的皮肤上,喉结就这样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燕君尧转过头来,发现她仍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你……可明白了?”
“你说你不会害我。”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蛊惑亦是诱导,“那你从未害过我吗?”
莹润的双唇在他眼前一张一合,燕君尧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接着像是从喉咙深处溢出了一句短促的肯定,暗哑低沉。
“嗯。”
单薄的笑意先是浮上她的双眸,紧接着散到她的眼尾眉梢,她勾起唇畔回应道。
“好,希望公子不是骗我的。”
她横过一步,从他身边走过,语气似是轻松,唇角却迅速压下,映出一道冷漠的痕迹。
“既然如此,这几日就该收拾行囊了,要去行宫过新年,听起来也有趣的紧。”
身前骤然空了,燕君尧略微抬手,手指于虚无中缓缓蜷回掌心,他将攥紧的手收入宽大的袖口中,转身向外走去。
“你若是担心那个方凌,我会让竹岐收留他,在天追阁同一群人一起,应该是够热闹。”
——
和畅别院旁另起了一座四开的宅子,是方凌的新住处。
里面家用摆设一应俱全,安排得十分妥当。
今日,长疏请了萧彻来做客,方凌忙活了一上午,做了满满一桌菜。
快到午时萧彻才到,一进门就四下打量了一番。
院子虽不大,倒也方正宽敞,迎客的正厅摆放着一水的乌木雕花家具,水墨嵌景的屏风前,是实心镂雕的八角桌。
方凌正略显拘束地站在一旁,冲着他点头应笑。
“萧将军,真的麻烦您了。”
前天刚刚托付的事,昨日就来信儿说成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长疏自是感谢,这便请了人来这里用饭。
也算是将方凌正式引荐给他。
“方凌兄弟不必拘谨,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一起吃个便饭而已,快坐吧。”
三人又想让一番才落座,可还没等举杯,门外又有人敲门。
方凌起身去开门,半晌才引人进来。
原本还很宽敞的正厅,因为又多了两人,突然就有些拥挤。
竹岐略显嫌弃地扫视一圈,走到长疏旁边低声道:“燕十四送的宅子这么寒酸啊,也拿得出手。”
“他要是送座宫殿谁还敢收。”长疏语气无奈,“你们怎么来了?”
“哦,他说让我把方凌接天追阁过年去。”
“你们俩跑温泉行宫逍遥,就给我留个干巴小子,真不够意思。”
他俩嘀咕的时间实在太长,对面的燕君尧自顾与旁边的萧彻说话。
“近来京兆府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想必羽林军的差事也受了影响吧。”
萧彻闻言点头:“正是,这又赶到年下,宫中守卫更是要加强戒备,连日常巡查都较往日多了一倍。”
燕君尧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长疏,才继续道:“如此繁忙的时候,萧将军还能抽出时间赴宴。”
萧彻是明白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来,无声笑了笑,却不知这位闲散王爷为何对他有了敌意。
本来为了以示款待,方凌准备的菜色很多,招待五个人也富富有余。
见大家还都站着,他犹豫着开口:“那个,要不一块落座吧。”
众人依次落座,竹岐本在长疏与燕君尧中间,被旁边一道视线盯得头皮发麻,转头拉着长疏换了个位置。
“来小方凌,既然这个年你跟本公子过,咱绝不逊色别人。”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燕君尧一样。
“说说,喜欢怎么过?”
方凌下意识看向长疏,被竹岐打断:“哎,你别看她,她抛弃咱们,咱还不带她呢。”
去年年下,长疏就是跟竹岐一同在天追阁过的,转天的初一她便揣着新年礼物,去了王府。
那是一块她亲手雕的扇坠,玉是好玉,雕的时候也很是用心,就是成果略显粗糙。
她送出去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王爷要是觉得不好看,收起来就是,等明年我技艺精进了,再雕一个更好的送你。”
今日,燕君尧少见的拿了把竹骨折扇,那扇子正放在他手边的桌上。
长疏垂眸看了一眼,扇尾的坠子正是她去年送的那块。
那厢萧彻也加入了他们讨论年夜的话题,燕君尧夹了一块白净的鱼肉,不动声色地放进她的碗中。
“你可有喜欢的方式?”
长疏垂眸看着碗里,语气寡淡:“怎么过都好。”
桌上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只有他们二人心思各异,沉默着坐着。
没多久,对面的萧彻突然拿出一件用布包着的长条物件,伸手递了过来。
“那日听你说会整修些兵器,这是我那应清兄弟唯一留下的东西,你瞧瞧可修的好?”
东西不大,长疏解开包布,发现是一只红木笛。
这东西长疏是熟识的,当年她被父亲训斥,找大哥哭诉时,他就是用这只笛子吹了曲,止了她的委屈。
时隔多年再见,长疏小心翼翼地摸着笛身,却并未流露太多情绪。
“你说,这是薛应清的东西?”一旁的竹岐神色复杂地问了一句。
“是,这笛子我头回见以为就是个吹曲的玩意,结果我那兄弟轻轻一敲底侧,竟弹出个短刃来。”
“这么精妙的武器,如今却不灵了。”
自始至终,燕君尧都静静地在一旁关注着长疏的反应,只见她默默地摸上笛身底部,随即将笛子放在耳边轻轻敲了敲。
这笛子是她父亲找南洋名匠专门为她哥哥制的,哥哥曾跟她讲过这笛子如何精巧,是以她对里面的构造还是知道一二的。
“里面有个小机巧卡住了,可以弄得好。”
她将东西收好,抬头神色如常地笑笑:“不过要年后了,萧大哥不急吧?”
“不急。”
笛子被放在一旁,长疏挑了一块酿酥梨给了燕君尧。
“这是方凌家传的密肴,还不错。”
燕君尧视线落回到眼前,不着痕迹地掩住心中层叠泛起的风浪。
也许有些事,他需要证实一下。
温泉行宫位于汴京城南外二十几里的一处山坳深处。
此地聚集大小温泉数眼,连气温都比别处高出许多。
山外已是寒冬,这里却仍有草虫绿树,倒是一副奇观。
长疏一行人入住行宫时,已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两日便是除夕。
他们所住的筑安馆位置僻静,长疏本想跟潘仁张罗着装点一番,但时间紧急,只能做些简单的布置。
不过行宫内外也一应挂上了通红的灯笼和喜庆的福字。
一切收拾妥当已是第二日的傍晚,明日便是除夕,难得闲下来,长疏才想起别院后的温泉。
她还未曾见过冬日里的温泉是什么样的,既然来了总要去试试,才算不虚此行。
只是她要避开众人,便要等夜深一些的时候。
这温泉行宫只这汤泉就建了有大小数个,长疏选了个最偏远僻静的,等到了亥时才出门。
汤泉都独立一室,长疏在门外瞧着里面黑着灯,才放心的推门进去。
划亮手中的火折,入目是一张通体琉璃的凤游牡丹屏风,屏风后能隐隐看到袅袅腾起的水雾。
整个室内氤氲着热气,格外湿暖,不过一会长疏的颈后便起了汗。
她快步绕过屏风,将温泉池边的铜鹤烛台点亮,随后快速将外衫一一褪去。
只剩肚兜亵衣裤时,才转过身下了水。
这温泉池虽偏僻,却并不小,长疏没入水中,也只占了池子不足一角。
屋内只有她背后的一只烛火,并不十分亮堂,随着波光摇曳的水面,长疏这才隐约发觉在晦暗不明的另一侧,好像有个人影。
她噔时心中一紧,眸光死死盯着那影子,随时准备跃出水面。
还未等她看清楚,便听得有什么破窗而入的声音。
接着几个黑影飞身过来,直冲她的方向。
刀刃砍过来的时候,长疏只来得及没入水底,接着潜到另一侧跃出水面。
等她一出来,那几个黑影好似愣了一瞬,接着有人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
“错了,在那边。”
趁这间隙,长疏退到刚刚换衣服的地方,披上了外衫。
那几人的目标应该不是她,但即便发现认错了人,也不准备放过她。
几人向对侧黑暗处走去,剩下三人又举刀向她攻来。
此刻她赤手空拳,这些人身手不俗,她只能勉强抵挡,想全身而退并不容易。
正在缠斗之时,远处的窗子突然洞开。
面前几人匆匆对视,随即迅速向那边追去。
长疏目光不敢离开对面,慢慢后退时,猛然撞进一个胸膛,接着嘴巴被捂住。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出声,跟我走。”
原来刚刚在池子对岸的,竟然是燕君尧。
此刻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袍,长发散在身后,沁出的水顺着湿发流过他的肩膀手臂,没入他的衣衫。
长疏被他拉着退后,两人没有贸然出去,而是掩在屏风侧边的阴暗角落里。
那些人并未追出太远,就意识到不对。
再返回来时,唯一的烛火已经灭了。
“顺着池边一点点找,他们还在这个屋子里。”
他们所在的位置,背后是一面墙,每隔几步会斜出一只莲花形状的铜台。
几人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长疏想要动作,却被燕君尧抓住了手腕,黑暗中隐约看见他摇了摇头。
终于,在几人还有不足几丈远的时候,燕君尧摸到了莲华铜台下的一块凸起。
按下去的瞬间,身后的墙翻出一条狭窄的甬道。
两人迅速闪身进去,随后门便关上了。
门是实心的,却仍能听到另一侧循着声音赶来的人,在不断敲打墙面的声音。
幸好刚刚穿衣服时长疏顺手拿了火折。
火光点亮的一瞬间,她对上燕君尧幽暗的目光。
甬道狭窄,两人离得极近,他压低的声音也显得极为清晰。
“他们不知多久会找到开门的机关,我们先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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