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底的地板阴湿,温度比上面还要低许多。
长疏听着燕君尧压抑的轻咳,抿唇不言。
隐约有气流从另一侧的出口吹来,火折的光亮摇摇晃晃,映出燕君尧逐渐苍白的脸色。
“还站得起来吗?”她骤然开口,语气并不代半分情绪。
燕君尧右手扶住胸口,沉吟片刻才回答。
“应该可以。”
“好。”长疏起身,半拖半拽地将他扶起来。
他胳膊搭在她肩头,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两人蹒跚向前,走起来仍是十分吃力。
潭底出口仍是一条细长甬道,但较之前宽敞许多,越往里越能闻到一股草木泥土的味道。
“是不是快到外面了?”
“未必。”
燕君尧的发丝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扫过她的耳侧,长疏略微偏头躲了躲,并未发现旁边人的眸光又暗淡了几分。
甬道大概几百米,很快两人又进了一处空旷的空间。
四周仍是石壁,却像天然河水侵蚀形成的,形状嶙峋,参差不齐。
整个空间并不大,最中间放着一张石桌,两把石凳,桌上摆着一副未下完的残棋。
左边靠墙处还有一张石榻,上面摆了一块打磨平整的石枕。
又是一间看不到出口的密室。
不过长疏注意到一件事,刚刚还能闻到的草木味道,此刻却被另一种不易察觉的香气取代。
那味道淡而飘忽,若不是长疏善于制香对气味敏感,很难察觉的到。
她将燕君尧扶到石桌旁坐下,又四处转了一圈,却始终找不到这香气的来源。
“这味道……你可有闻到?”
燕君尧鼻尖皆是淡淡的血腥味,直到她提及才隐约闻到那股隐秘的气味。
体内气血一直在翻涌,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要溢出口的咳嗽。
“只怕我们得加快些速度了,这里不能久留。”
“你是说这味道有毒?”长疏快速走到石桌旁,先是看了他一眼,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看向桌上的棋局。
可她对下棋也只是略懂皮毛,这棋局的一方已被蚕食至一隅,三步之内皆是死局,她实在想不出破局之招。
不过,如果是以死搏生……可这死招也得有路可走。
她沉浸在棋局中,越想越焦急,想要破局的意愿便愈发强烈,甚至都没注意到燕君尧已扶着桌子起身离开。
尝试过几次,次次不出三步便成死局。
到后来,她甚至生出一股偏执,一定要解了这棋局,哪怕出不出密室与此并无关联。
浑然不觉此刻她已浑身无力的靠在石桌上,甚至感受不到周身环境的变化。
就在她第十二次重开棋局时,一声沉而坚定的声音不断在喊着她的名字。
“长疏,清醒。”
她茫然抬头,眼神仿佛失焦版空洞。
“怎么了?”
燕君尧表情隐忍,一手撑着石桌,抓住她仍要执棋的手。
“跟我走,快。”
长疏这才缓缓回神,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才发现刚刚的石榻表面已经移开半面,露出下边的密道。
“这密室不是解这棋局?”
燕君尧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先走,只是他似乎已经力竭,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这下长疏才觉出异样,连忙接住他,快速向石榻的入口处走。
“我们体内不是都有双姝草,怎么还会中毒?”
燕君尧的喘息声有些沉,声音却清虚:“世上能扰人神志的东西众多,未必全都是毒。”
如果不是毒,就不会被解。
方才她沉溺于棋局,如果不是燕君尧叫醒她,只怕她会一直纠缠于如何破局,甚至忘了要出去的事。
不知不觉要了人的命。
“好阴险的手法。”
下去的石阶十分陡峭,长疏看了眼入口,有些担忧。
“你还走得下去吗?”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拂开她的手,示意她先走。
这石榻下的入口也仅能容一人通过,她上前一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燕君尧身上的外袍上沁了殷红,原本月白的袍子已变得深浅斑驳。
他的双臂无力的垂在身侧,脚下虚浮,看向她时眼神却依旧淡然。
“去吧,我随后便来。”
密道虽陡,却并不长,长疏到达底部后,发现下面的密室墙壁上竟嵌着几颗夜明珠,是以可以看清整个密室全貌。
她并没来得及细看,只抬头向上扬声喊着。
“公子,可以下来了。”
可等了一会,却未见有动静。
长疏提起衣袍下摆,刚想上去看看,上方就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未等她反应过来,有团人影已顺着阶梯直直滚了下来。
燕君尧仰面躺在地上,双眸闭阖,竟似没了一点气息。
她上前两步蹲在他身边,手指探向他的鼻下,感受到他微弱的吐息,才略微松气收回了手。
回头望去,身后的密室开阔竟似一个巨大的宫殿。
正对此面的是并排放置的众多合盖楠木箱,右侧整面墙壁皆是整齐的陈列架,上面堆满了器物。
左边有个半人高的物件,被一张红绒布盖着,整个殿虽大,却没有可坐可躺的地方。
长疏想了想将那红绒布扯下来,随后将燕君尧扶到旁边的楠木箱上面躺下,又将布叠了两层盖在他身上。
她走到右侧的陈列架旁,想找找有没有现下能用得上的东西。
却没曾想,入目皆是嵌金攒玉的宝贝,有些长疏识得,有些她见都未见过。
她粗略看了一遍,暗暗叹息。
“这些在外面随便一件便能价值连城,可在这与废铜烂铁无异。”
那些合盖的楠木箱各个边缘都镶嵌着大小不一的宝石,长疏随手掀开两个。
里面果然都是些金条元宝,从大到小不一而足。
他们无意闯入的密室,原来竟是掩藏宝藏的地方。
长疏又看了眼躺在旁边的燕君尧,他眉心紧蹙,唇色尽褪,看起来情况不容乐观。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如何破解这几个密室的,如果此刻他死在这里,自己怕是也要为这一室宝藏陪葬。
思虑再三,长疏伸出手指咬破,随即放到燕君尧唇边。
苍白的唇瓣再次染上鲜红的血,竟似荼蘼花开。
但只凭她的血,还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他醒过来,长疏又打量起右面那一墙的东西。
最下面一排放着几只琉璃双耳大肚瓶,瓶口用蜜蜡封着。
她上前提起一只来晃了晃,里面传出液体流动的声音。
“这藏宝人还是个惜酒的。”
旁边的架子上有几个紫檀妆奁,里面金钗玉簪众多,长疏随意拿起一只起开蜜蜡,一股浓郁的酒香传出来,不似寻常精酿,味道甘冽绵长。
长疏找了一只精铸宽口瓮,倒了些酒下去,又用火折起火向酒碗点了点,果然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她将燕君尧扶起来,脱掉外衫,徒手沾起燃着的酒水,向他后背心口处快速擦抹。
后背热起来后,她又依次将他的双手前胸搓热,接着将湿着的衣袍丢在一旁,用干燥的红绒布将他裹起来。
自从离了上间密室,她混沌的神思又恢复清明,身上的力气也都回来了。
左右也开了一瓶酒,长疏三两下卸掉了几只箱子的木盖,扔得稍远些,将酒全部淋上去,用火折点了火。
这密室虽说看不出出口在哪,但一直有气流流通,所以她也不必怕憋死在这。
身上的衣服着实又湿又潮,长疏索性脱下来,连同燕君尧的一起,铺在火堆不远处烤着。
从夜里进了密室,到现在也该过去了几个时辰。
此刻应该已是年三十。
长疏回头望了望,燕君尧紧锁的眉心似乎舒展了些。
他难道真的不知道在水潭密室,留在原地会面对什么吗?
长疏收回目光,不再去想。
一夜未睡又折腾这么许久,这会被火堆烘烤着,她的眼皮便愈发沉重。
恍惚中,始终有个声音催着她向前走。
“阿阮,快走。”
“不要回头。”
她茫然追问着:“为什么不能回头?”
真回首,映入眼帘的便是漫天的火光,和一个背光而立的身影。
“你可要跟我走?”
“你是,你是……”她突然看不清眼前人,随即梦中的火光与眼前的重合。
半晌,长疏缓慢地眨了眨眼,这才惊觉自己刚刚睡着了。
她身上披着自己的外袍,显然已经干了。
一抬头,便发现燕君尧不知何时已经起来,正坐在她旁边不远处,静默地望向她。
“梦到什么了?”
梦中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回,长疏却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随即又问他:“你没事了?”
他受的撞击伤表面看不出什么,可内里五脏六腑仍牵扯着钝痛,只是在这密室中也无计可施。
“无妨。”
面前的火堆已见小,长疏估摸着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我们不找出口吗?”
良久的沉默,只有火堆燃烧的声音,暖黄的火光在燕君尧一半侧脸映出柔和的光影。
“除夕夜,在这里过不也别有一番意趣。”
这里如牢笼一般,守着这些毫无生气的世俗器物,不知哪里来的意趣。
见她不搭言,燕君尧垂眸不着痕迹地苦笑一声。
“你若想出去,便自己找出口好了。”
似乎笃定了她自己找不到,燕君尧转身找了个楠木箱靠着,开始闭目养神。
既然他这样说了,说明出口他十有**已经知道在哪。
如此,她也不算急,只起身有一搭没一搭的四处看看。
直到她注意到刚刚掀起的红绒布下,竟是一件游龙腾云的漆木浮雕。
在这满是珍宝的密室中,这件东西显得格外朴素,不合腔调。
她想了想,直接上手尝试转动浮雕,没想到还真的能转。
浮雕后的墙壁缓缓移开,那股隐约的泥土草木味道又传了过来,长疏知道她找对了。
长疏转头发现燕君尧已睁开了眼睛,他就那样淡然地斜靠在木箱旁,不急不燥。
“既被你找到了。”
“你想走便走,这地僻静,我还想在这处多待会。”
长疏的手搭在密室的石门上,表情郑重:“公子,现下不是玩笑的时候,该走了。”
他略微扬眉,眼中并无半点笑意。
“你既要走,就不必顾及其他。”腹背传来的钝痛突然加重,他强忍不适,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去吧。”
“晚些时候,我自会回去。”
见他表情不似有假,长疏思量片刻,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石门在她身后关闭。
她未曾看到燕君尧黯淡的目光,以及那句消散在门后的话。
“我自该为你的将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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