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啸谷,地如其名。
急掣生硬的烈风从谷中贯出,发出狂啸,于平地卷起沙尘,又因谷中两侧峭壁遮挡光线不足,更显阴恻。
大军缓缓于隘口入谷,整个队伍寂静肃然,只有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谷间。
燕君尧昂首于马上,最先进入谷中。
整个谷道有五六里地,一炷香的时间,大军最后的辎重队已进谷。
远处传来一声长哨,哨音回荡谷中,声贯整个狭道。
然行军队伍就像未听到一样,仍步伐齐整地行进。
燕君尧握紧手中马鞭,渐渐听得隐约震响从后方传来,伴随烟尘漾起如浪卷来。
他眸光一定,立刻调转马头,甩鞭向后方奔去。
“全体列队,后方应敌!”
因最后是行军的辎重部队,迎战能力最弱,需前两阵列迅速冲前。
一时军甲摩擦、刀枪碰撞的声音与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更添紧迫氛围。
敌人部队已渐渐可见,粗略估计有几百号人。
披发留须,身着交领皮袍,正是匈奴人。
燕君尧此次去北漠,随行护军只有千余人,若统将在途中就被斩杀,对大烨军队的气势必是极大的打击。
此刻,燕君尧关注着前方的战势,还要分出心来观察另一侧的动静,这些人既是冲自己来的,按照他的推断很快另一边也会有敌军到达。
这边正面两军厮杀,因调整队形处在下风的大烨军列,慢慢开始扭转劣势。
因在匈奴人拼命向前进攻时,另有一队精兵于他们身后将他们包围。
那是燕君尧留在谷外的后备军。
昨夜他收到信息,便仔细琢磨今日可能遇到的情况。
既然竹岐让他缓行,说明过快进谷会马上进入敌军陷阱,山谷最适合围追堵截,既然对方想堵,那么他也可反堵。
一军最后大多是辎重队,所以当对方看到最后队伍入谷,便放出收网信号。
然,那是燕君尧释放的障眼法。
此刻匈奴人被两面夹击,一时乱了阵脚,很快便被大军收缴。
整个过程不到半个时辰。
但燕君尧并未松懈,按理说山谷另一侧的敌军应该到达了,却始终未见踪影。
他即刻命令大军迅速整修队形,继续向山谷出口行进。
临近出谷,燕君尧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样安静,难不成是准备分两次消耗他们?
可这种战术并没有道理,也注定失败,他们就应该在刚刚哨声响起后现身追击才对。
直到看到出谷狭口处躺着的一地尸首,他明白这是有人在帮他拖住了这部分人。
抬头,百米外仍有几个身影在缠斗,燕君尧快速策马上前。
当看清周旋在敌军中的两人,燕君尧只觉浑身血气上涌,脊背发麻。
竹岐闪身避过一脚,劈刀又砍倒一个,并将长疏拽到他右手边,避过左边的攻击,才冲他喊。
“还不叫你的人来帮忙,要累死本公子啊!”
负隅顽抗的只剩几十人,中间的匈奴人知败局已定,抬起长刀发狠般冲竹岐冲去。
这边竹岐刚回身,刀已到面门,只听“叮”的一声金属撞击的震响,那人的刀偏离方向,堪堪从他肩侧落下。
长疏手里的刀因应力过大,直接断成两节。
“好险,差点本公子的脑袋就要变两半了。”
没人接他的玩笑话,剩下的匈奴人很快被制服,燕君尧翻身下马,大步走来。
长疏皱着眉,牙关紧咬,一抬头撞进他压得低沉的眉眼里。
他薄唇张了又合,最后一双眼瞪向竹岐。
“你们两个人,硬拖几百人。”
“好,也是有出息的。”
长疏一直抱着胳膊,咬唇未语,竹岐却不吃这套。
“燕十四,你这么说就太伤人心了,我们一到曲河县得知了他们的计划,便前后筹谋如何帮你渡过此关。”
“不足两日的时间,我们赶出百余支毒针,又提前来踩点,还赤膊上阵砍了这些人。”
“你不感谢就算了,还来数落。”
他叉着腰,食指对着他指指点点。
复又反应过来:“不对,你不感谢我也不能算了,你必须要感谢。”
话落还冲长疏扬扬头:“你说是不是,小长疏。”
日光落于她脸侧,折出点点水润光珠,那是她细细密密的汗。
她抬肩蹭了蹭,扯出一抹很勉强的笑。
“不对,你这是怎么了?”
竹岐凝神仔细看她的神色,发现她刚刚握刀的右手此刻毫无气力地垂在身侧,甚至此刻还在微微发抖。
“你,你不会喊疼是吗!”
竹岐骤然脸色发白,仿佛伤在他身,快步过去,却是轻手轻力地试压她的右臂。
她抑制不住“哼”了一声。
此刻燕君尧捏紧掌心,脚步向前,复又停下。
喉间滚动,嗓音干涩: “怎么样,可有大碍?”
刚刚挡刀的力实在太大,长疏右臂先前本就有伤,这一震像是把她将将愈合的骨头又挫开一般,竟痛过之前。
她习武这些年,最擅长吃苦,伤痛乃是家常便饭,她从不会因为这些而哭喊。
于是样作轻松地摇头。
“有大碍!”
“大碍特碍!”
竹岐的反应却格外大,像是气滞难消,他缓了几个吐息的长气,从怀里倒出好多瓷瓶,翻看半天终于找到一丸药送到她嘴边。
“来,先吃了这个。”
长疏眸光左右打量,这二人未免声势过重,于是默默服了药。
“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就是又断了,再长长还能好的。”
竹岐不是没见过她受伤,可从前她都是因练武,因他燕君尧。
可这一次,她是为救他,硬生生挡下那一刀,他再做不到若无其事。
他说得没错,他比燕君尧要心软的多。
“不许说没事,就是有事,我是大夫听我的。”
他虚扶着长疏往前边树荫下走,燕君尧孤立于身后,阖上双眼艰难咽下那些将要溢出的情绪。
大军临时搭了帐篷驻营,长疏坐在榻上,旁边一个弯腰仔细查看她的手臂,一个站那状似冷静,实际视线黏在她胳膊上,一瞬不曾移开。
竹岐拿出药膏,在她手臂伤处抹药,他动作已是极轻,但患处已经肿起来,随便一碰都疼得厉害。
见她抿着唇,竹岐冲她的胳膊吹了吹。
“你要不别忍着了,喊疼又没人会笑你。”
长疏用她的另一只手轻碰鼻尖,略有怅然:“喊疼,给谁听啊……”
竹岐的动作一顿,指骨竟似僵硬般寸寸收回,随后猛地起身,匆匆向外走去。
长疏顺着他的动作抬头,一脸莫名。
“怎么了?”
其实她早已习惯,在历竟门中那些任务比之这还要苛刻残忍,门中人各个经此磋磨,都日复一日这样熬过。
时有崩溃难持,放任宽泄的,也不会好过多少,久而久之她便将这些情绪尽数收敛。
燕君尧没有说话,他只觉身下有千斤,沉甸甸拖着他下坠。
从没有一刻,他怀疑过自己的决定。
但此时,他有些后悔,后悔送她去了那。
长疏还不适应左手做事,磁瓶握在手里,一倒却弄得哪都是,正恼怒怎么收拾,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胳膊。
不知何时,燕君尧已蹲在她的榻旁,他仍穿着披甲,显得有些笨拙。
只是动作是再没有的轻柔与珍重。
长疏往后缩了缩:“我自己来就行。”
燕君尧只是随着她的动作,又往前了些,依然专注地帮她把每一处都抹好,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擦好药,他将她的衣袖一寸寸慢慢放下来,胳膊还需要固定,但他拿着绑带和夹板,实在不敢下手,最后只长长叹息一声,出去找人。
竹岐回来时,长疏闻到他身上有很浓郁的新鲜草木味道。
她不知刚刚有人拿了把剑,去旁边的林子里狠狠发泄了一番。
那些四散飞起的草屑树枝将地面完完全全掩埋,簇叶碎尽,无一片完整。
“从今日开始,十五日内不能松绑带,一月内这只手不能用力。”
“这样下个月就好了。”
长疏颔首,上次便是如此,她轻车熟路。
傍晚,竹岐和燕君尧分坐于她两侧,三人围在桌前,长疏左手捏着汤匙,吃得艰辛。
身旁的两人,颇有默契,一人一巡,交错菜式向她碗中一一添加。
这种境遇,她实难适应,却又无从阻止。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入夜,她起身问燕君尧。
“我睡哪个营帐?”
他已将床榻重新铺好。
平日他只用一床薄薄的席褥,今天他却将床榻铺得又厚又软。
“你就睡这。”
行军路上条件都是能精简就精简,主将的营帐是其中条件最好的。
长疏有些为难,看了眼床榻摇摇头。
“不用了,我还是看看别处有没有地方。”
正要往外走,竹岐掀帘进来。
今日有不少士兵应敌时受了伤,他刚去帮忙处理,这才算了事。
竹岐去净了手,回来就推着她坐到床上。
“今日你就安心在这休息,咱们帮了他这么大的忙,按军功算都该是个一等功,睡睡他的营帐又如何。”
他走到账内另外一个短榻处,甩开下袍半躺上去。
“本公子也得好好歇歇。”
长疏还是觉得不妥,刚站起来,燕君尧就冲她摇摇头,并将准备好的被子抱过去。
“今夜你就安心睡这,听话。”
语气轻柔带着安哄,像轻羽撩拨心弦,长疏不自觉又坐下来。
将被子弯腰放好,又用手掌抚了抚边角,他侧头刚好与她四目相对,浓墨深潭的眼眸中流出柔光,冲她安抚一笑。
“夜里若是有什么不妥,记得喊人,我在。”
竹岐正惬意地翘着脚,燕君尧过去将他从榻上拎起来往外走。
“哎,我就是躺着歇会,你拉我做什么。”
“你去别的地方也能歇,让她睡吧。”
竹岐悄悄指了指燕君尧,回头对长疏做了个嫌弃他的表情。
“知道了知道了,别拉拉扯扯,本公子的衣衫都给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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