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薇也是一样。父亲整日统领禁军,很少在家,母亲死后,父亲担心继母会苛待于她,拒绝了一切说亲的人,坚决不肯再娶。
是以比起那些花团锦簇的大家族,父亲这个二品官员的家中实在太简单,府上只有管家、护院、粗使婢子、绣娘、以及一些近身侍婢和小厮,单薄得不成样子。
从小到大陪伴幼薇最多的,只有一只狸奴。
可是狸奴也有寿数,在一年前的冬天死了。
正因为狸奴死了,幼薇才决定去云居寺为她的狸奴上香,祈祷它下辈子能够托生成人,不想这一去,竟意外认识了李承玦。
……
今年的年夜饭仍旧是和下人一起吃的。幼薇府上规矩不多,何况这些家奴早就像家人一般。
他们给老爷小姐拜年,余拓海给他们每人都发了赏银,幼薇也赏了他们一些,领到银子的下人喜气洋洋,说了好多吉祥话,一时间府上热闹得不行。
待下人散去,那些热闹也散了,只余父女二人坐在大大的餐桌上,偌大厅堂是说不尽的安静空旷。
余拓海执起酒壶,还在给自己倒酒。
幼薇连忙起身按下:“爹爹,饮酒伤身,莫要再喝了。”
“爹没事。”余拓海轻轻拂开幼薇,酒水微晃,洒在了幼薇的兔毛袖口。
酒饮尽,余拓海搁下酒杯,覆住幼薇的手:“绵绵,过了这个年,你便十七岁了。”
幼薇点头:“是的,爹爹。”
余拓海望着女儿,眼底浮现伤感:“你小的时候,还没有桌子高,每次吃饭,都要爹抱着喂。明明还是昨天的事情,怎么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想到这些年与父亲的纵容与疼爱,再看到父亲有些松弛的皮肉和加深的法令纹,幼薇心里不由一酸。
她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脸来:“爹,今天不是很开心吗?干吗突然说这个?”
余拓海收回手,轻轻别过头:“过了年,爹也该找些合适的人来,与你相看相看。若有喜欢的告诉爹爹,爹再找人帮你说亲。”
“……”幼薇不禁微怔:“爹?为什么?我……李言他……”
她想说她有喜欢的人,虽然她喜欢的人现在是遥不可及的身份,何况她与李承玦的事早早就对父亲坦白过,父亲当时只是沉默,却并未阻止。
先帝宾天那日,李承玦暗中入城找幼薇,所求之事也与父亲有关。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李承玦母亲是番邦和亲的公主,他有异族血脉,士大夫之族自不可能支持他。他自知无缘皇位,只希望她父亲能在换防时给他留出一炷香的时辰,让他得以入城保护六皇子。
六皇子是最有可能继位的皇储人选,他说待六皇子登基后,他也可以借着这次功劳,将来不至于被流放或处死。
皇权更迭总是要流血,无论朝臣还是天家,也不知生在帝王家究竟幸还是不幸。
幼薇不想让李承玦死,所以她央求了父亲。
父亲听完仍旧沉默不语,并未给她什么回答。
再后来,幼薇便听到了李承玦是储君的消息。
为了她。
父亲还是答应了。
只是任谁都没想到,登上那个位置的并不是预想中的六皇子,而是谁都不曾在意的十四皇子李承玦……
无论最终情势如何,幼薇始终觉得,父亲对他们的事虽未明确表态,但也该是支持的,怎会突然要她与旁人相看?
听了她的话,父亲转回头直直地盯着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绵绵,你与……李言的事,今后忘了罢。”
父亲与她,都还无法适应那个名字。
幼薇仍旧不解:“爹爹,可是发生了什么?”
余拓海摇摇头:“爹只怕……李言并非良配!”
闻言,幼薇眉目一松,心头的紧张也散去不少。
“不会的爹爹,他从前便待我极好,凡我所提,他必放在心上;我想要的,他都会奉到我面前;我与他相识这许久,他更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爹爹此言,我还当发生了什么,若是担心这个,那实在是您多虑啦。”
余拓海嘴唇动了动,犹豫半晌,陡然加重了语气:“从前他是十四皇子,心中可以只装你一个;如今他拥有天下,你难道要入了那深宫去,与全天下的女人分他一丝半缕的温情?爹视你若明珠,怎能眼睁睁看你困在牢笼里,任旁人忽视轻贱!?”
听完父亲的话,幼薇呆呆定住,愣了又愣,父亲的担忧与疼爱,同时让她感到酸胀。
李言是李承玦,她想过会嫁给李承玦,但只是嫁给他这个人,更多的从未设想。
他的身份和权势都转变得突然,她从未细想过那些意味着什么,更别说去想象嫁给一个君王,入了深宫禁庭,那些不都是世家望族才会发生的事吗?她的生活中只有父亲和狸奴,连家宅算计都不曾经历过,嫁给李承玦,一个即将登基的储君,然后呢?后面的内容,竟全是空白的。
父亲的话语带来的想象令她有些害怕,然而很快又被关于那个人所浮现的记忆覆盖了,那些回忆都是色彩丰富且明媚的,他看她的眼神那么认真,那里面一定带着爱,她不会认错,父亲也是那样看她的。
想到这个人,幼薇的心里又变得暖融融的。父亲是爱她才会过于担忧,就像李言回西北她也总是担忧他的安危,这一切都情有可原。
可是他成为储君这么久,为何一次都没来找过她?难道真如父亲所言,坐拥江山后,他看到的便不再只有她一人。
思及此,那些暖融融的心绪,忽然又开始缩紧,一股难言的不安笼罩在心头,父亲向来沉稳,对她的事情从不过多干涉置喙,总是尊重她的选择,今日突然如此这般,难道父亲是听到看到了什么,所以才有此担忧?
她心底藏不住事,现下想什么便直接问了出来:“爹,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余拓海身子一顿,微微侧过身子,没有看女儿。
武将高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幼薇上前拉住父亲的手,晓之以理地劝慰:“我知道爹爹都是为我好,只是爹爹若是知道了什么,更该直接说与我才能让我想个明白,否则女儿怎能体会爹爹的良苦用心?”
余拓海被女儿牵着,大掌下是女儿软软的手,这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心肝宝贝,自然不愿她受到委屈与蒙蔽。
是以他在心中挣扎半晌,还是长长叹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无尽的挣扎与沉痛,仿佛压了千斤重担。
“爹的确知道了一件事,只是若传出去,便是杀头的罪过。”
见父亲脸色凝重如霜,幼薇心中不由跟着紧张,却还是认真点头:“女儿自当守口如瓶。”
余拓海转头向外望了望,确定院中只有父女二人,他压低声音,在这人人欢庆的新年之中,道出了那个足以杀头的秘密。
“先皇入葬前……李言曾命人去妃嫔墓地启了一座坟墓。我后来暗中查过,那是他生母燕妃的坟墓。”
幼薇眨了眨眼,虽觉异样,却仍不解其中关节,只轻声追问:“然后呢?启墓做什么?”
“先帝入葬那日,我作为武将陪祭,离梓宫最近。”余拓海嘶哑的声音开始发颤,“我亲眼瞧见,梓宫接缝处的漆封有新补的痕迹。”
“祭奠结束后,我留意到曾有近卫去过乱葬岗抛过尸体。”
幼薇听完只是蹙眉,那些零碎的线索在她脑中盘旋,却怎么也串不起来。
“女儿愚钝,还请爹爹直言。”
余拓海捏紧手指,直直看向幼薇,语气因颤抖而微变:“我怀疑,葬入皇陵的并非先帝,而是他的生母燕妃。”
“真正的先帝尸身,恐怕已经被他丢到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他能如此对待生身父亲,践踏祖宗礼法,如此毒辣之人,你若真嫁与他,将来厌弃了,又会怎样对你?”
“绵绵听爹一句劝,李言他……绝非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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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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