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公道

“这次不落在你们头上,下次可就未必了,我来青云县是办别的差事,此番本就是节外生枝,不成想村内人都愿意受这欺压,倒是我多事了。”沐照寒笑着捏了捏小月的脸,“好了,你们走吧,可惜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这小姑娘长大的样子。”

“多谢大人体谅。”黑脸汉子咧嘴笑着,拉着小月娘准备出门,却发现拉不动,转头见小月娘红着眼站在原地,对沐照寒道:“他们怕你,你可是大官?能帮我们讨公道吗?”

“阿芦,大人都让咱们走了。”黑脸汉子牵了她的手,她却依旧不肯走一步,她只是死死盯着沐照寒,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沐照寒并未直接应下,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你总得先说说自己要讨什么公道。”

“阿芦,别犯傻,你男人怎么死的你忘了吗?”黑脸汉子满脸急切,拉扯她的力气也愈发大了。

阿芦的身子被扯的摇晃,一双眼睛却依旧看着沐照寒:“我能信你吗?”

黑脸汉子捂着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恨恨道:“他们这帮子做官的没一个可信的,你没见她方才对那姓赵的眉开眼笑吗?”

“你既这样问我,定是愿意信我的。”沐照寒扣住黑脸汉子的脉门强迫他松了手,对他道,“你可以走。”

“都过去了阿芦,都过去了,我带你和小月离开村子好不好。”黑脸汉子又抓上阿芦的袖子,语气中满是哀求。

“春来哥,过不去的,小月傻了,宝山死了,怎么过得去。”阿芦说着,突然重重跪在地上,“民妇要告神木侯和官府勾结欺压百姓,霸占田地,告京中来的大官收了他们的好处,帮他们害人性命。”

阿芦跪得猝不及防,待贺春来反应过来,她已将话尽数吐出,贺春来面如死灰,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撞在门板上,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小月不懂发生了什么,学着他的模样,也靠着门板滑坐下去,拍手笑道:“春来叔,好玩,好玩!”

阿芦转头看了眼傻笑的小月,目光愈发坚定:“这地,打八年前便不是我们的了。”

八年前,青云县大旱,已有一年多未见雨水,田里颗粒无收,被逼无奈的百姓想上山寻些吃食,却发现上山的道路皆被神木侯府的府兵看守着,说不归山已被陛下钦点为宝地,神木侯奉旨守山,不可破坏,让百姓们等朝廷的赈灾粮。

可一晃过了两个月,朝廷的赈灾粮却迟迟不到,有百姓去官府问,被告知程序繁琐,需得慢慢来。

可百姓哪里等得了,日日有人去官府闹事,最后县令出面,说神木侯府有粮,可拿田契地契来换,百姓们自然不依,大旱只是一时之灾,若是卖田卖地,日后怎么办,子孙们又怎么办,比起卖地换粮,他们宁愿家中饿死一两口硬扛过去。

县令告诉他们,不是让他们卖,只是暂且将田宅契押在县衙,去神木侯府借些粮食,来年收成好还了粮,便可拿回去。

“我们信了,同衙门换了粮食,可,可……”阿芦说着,突然抽泣起来。

“可来年你们种出粮食想去拿回田宅契,衙门却不肯给了?”沐照寒在她身前蹲下,抹去她的眼泪问道。

小月见她娘流泪,凑过来看,又被沐照寒袖子上花纹吸引,笑着伸手抚摸。

“他们不是不给,而是说这田地是神木侯的,地里的粮食也都是神木侯的,我们岂有拿侯府的粮食去同侯府换地契的道理?”贺春来扶起阿芦,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牵着小月的手将她拉到身旁,对沐照寒道,“你若是和衙门那帮人是一伙的,我就算是死了,变成孤魂野鬼,也要索你的命!”

小月被他牵着,仍伸着手想摸沐照寒的袖子,她笑着勾了勾小月的手,问道:“你为何总是疑心我和衙门有所勾结?”

贺春来重重呼了口气,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沐照寒继续道:“就算我真和衙门的人沆瀣一气,左右已说了这么多了,索性说完骂完,你们心气也能顺些。”

阿芦抹了把鼻子,开口骂道:“他们就是群牲口,不是人!”

阿芦的丈夫叫韩宝山,是个秀才,怡安村的人大多不识字,当初用地契抵押换粮的文书,便是他代替整个村子签的,后来官府抵赖,他便成了全村的罪人,日日被人戳脊梁骨。

韩宝山好歹是读过圣贤书的,身上多少有些风骨,受不得诸多指指点点,便日日去衙门讨公道,他有功名在身,衙门不敢轻易动他,可也不肯给他答复,他气急,便扬言要去京中告状,县令这才将他请入府中,让他在堂内稍候片刻,自己去去便回。

韩宝山从正午等到夕阳西下,县令也不曾来,只有个捕快将一个银色的项圈放在他面前。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小月的项圈。

韩宝山慌了,他抓住捕快的肩膀用力摇晃,不住的询问他们对小月做了什么,可堂外却又涌入了十几个捕快,说他殴打官差,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地上踢打。

阿芦攥着拳头,神色痛苦:“我当时发觉小月不见了,在村中找到天黑,被人提醒,才想起宝山还没回来,急忙忙去县衙寻他,却被告知他袭击官差,被抓进了大牢,我给牢头塞了银钱,去牢中看他,他已被打的不成人样。”

“他是秀才,衙门敢对他用刑?”沐照寒的面色阴沉起来。

“他们什么不敢,他们不仅将宝山打了个半死,还抓了小月,我跪在地上求他们,给他们磕头,他们也不肯告诉我小月在哪,直到宝山也趴在地上磕头,承诺再也不生事端,他们才松了口。”她突然停住话头,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贺春来不满的瞥了眼沐照寒,似是怪她勾出了阿芦的伤心事,他安慰着阿芦,沉声继续道:“画押后,衙门便把宝山放了,又告诉阿芦,小月在村外山崖旁的山洞中,阿芦带着村民寻到她时,她被装在麻袋里,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破布,被闷了太久,已是有进气没出气。”

“阿芦一晚上找了几个郎中,都说没得救,有一个郎中见她伤心,留了包草药让她碰碰运气,阿芦匆匆煮了,小月紧闭着嘴,根本喝不下去,就这么在床上苦熬到天明,不成想这小丫头命大,竟自己缓了过来,可却变成了这副痴傻模样。”说着,他不忍的低下头,揉了揉小月的脑袋。

小月全然不知他在说自己,只是摇着阿芦的手,笑着重复他的话:“小丫头,命大!”

“韩宝山也是那时去世的吗?”沐照寒问道。

阿芦摇头:“宝山哥,是五年前死的。”

韩宝山并没有折在那场风波中,只是小月成了个傻子,他也断了条腿,乡亲们可怜他,对他的态度缓和许多,偶有一两个村民对他恶语相向,他也是一笑置之,再没去过县衙。

人们都说,韩宝山是被吓破了胆。

直到五年前,青云县来了个京中的官。

阿芦记得,那是个飘雪的冬夜,韩宝山坐在炭火旁告诉她,来的那位是都察院的大人,是天子眼睛,行的是监察百官之事,此番来青云县,便是来查衙门和神木侯府的官,怡安村是青云县最大的村子,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大人,明日便会来此。

他的语气中满是兴奋,火光映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

他说:“我这次一定可以为小月和乡亲们讨个公道。”

次日,天还未亮,韩宝山便早早起床,沐浴更衣,对着铜镜刮去久未打理的胡须,细细将头发梳成髻,又从箱中翻找出自己中秀才时穿的那件青白色衣袍,握着一卷纸出了家门,一路走到村口,直直的站在那里。

大雪落满他的肩膀,他抬袖拂去,再落满,再拂去,如此不知往复了多少次,寒意从手脚开始蔓延至全身,让他几乎失去了知觉。

直到大雪初霁,马蹄声混杂着车轮声从村口旁的山路上传来,他方才抬头,大步走到马车前,双膝跪地,将手中的纸举过头顶,朗声道:“草民韩宝山,是天昭三十三年的秀才,听闻大人来此,特状告青云县县令勾结神木侯,侵占百姓田地,视百姓如草芥,这是诉状,请大人明察!”

县令吕文龙被惊得面如土色,斥道:“妖言惑众,来人啊,把他拖走!”

“慢着。”轿帘被掀开,一个慈眉善目的男子走下车来,吕文龙弓着身子扶他,“陈大人,属下无能,叫这刁民冲撞了您,真是该死。”

陈大人并未理睬吕文龙,只是接过他手中的诉状,粗略扫了一眼,问道:“你可知,民告官,依律如何?”

“无论是否属实,皆杖二十,草民知晓,但公理远在草民性命之上。”

陈大人点头:“是个有骨气的,到车内细说吧。”

韩宝山跟着他上了马车,一柱香后方才出来,他抬着下巴,扫了眼战战兢兢的吕文龙,拖着瘸腿往村中跑,口中呼喊着:“京中的陈大人来了,有冤屈的都可禀报与他!”

韩宝山在村中奔走呼告,见无人应声,又去挨家挨户的敲门,嗓子喊的发哑,终于带着十几个村民回到了马车前。

陈大人笑容和善的同他们寒暄几句,说要带他们回县衙问话,并承诺定会替他们讨公道。

“那个满口谎话的混账!”阿芦说着,咬牙切齿的咒骂道。

沐照寒见状,也猜到了一二:“他们都没再回来,是吗?”

阿芦摇头:“其他人没有,但宝山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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