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隧道帐
隧道帐安全性高，方便收纳，是军用首选，作战部这一批货不同于民用货，主要用途就是过夜，并不考虑日常生活。帐篷开口在侧面，宽度尚可，但不够两人并排，内部空间更是有限，像夏天、关燕、小大这样身量的人能够跻身进入，在里面能坐直身体，而其他人，慢说游子龙、墨怀枫这种个子高、体格大的，连李一鸣这种一米八出头的作战部男性标准身高，都只能趴着进去，或者猫着腰，一屁股坐进去。
游子龙站在轮椅旁，头一回为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身高发了愁。
沈让呛了风，低低地咳嗽。
暮色四合，丛林的冬夜冰冷寂静，没有城市里傍晚的喧闹，没有蝉鸣，远处不时传来动物的呼嚎，一两声过去，又陷入沉寂，只剩干枯的枝桠被风吹着。
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下。
营火跳跃，发不时出劈里啪啦细小爆裂声，树影摇摇，人影绰绰。林中野兽众多，不方便烹饪气味太大的食物，风尘仆仆的众人没有太多交谈，纷纷钻进帐篷，就着白水，吃一条营养膏、一片充饥的压缩饼干。
“我先钻进去，再把你拖进去？”
游子龙在原地站了片刻，俯下身问。他自己只能缩成一团挪进去，实在没办法抱沈让，可指望沈让像常人一样爬进去明显不现实，他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沈让低着头，目光似乎落在自己一双腿上，脸上没有表情。他裤腿某处的褶皱微微颤着，看着像被风吹动的，又或许是某一块肌肉极不协调地抽动着，谁知道呢。
听见游子龙的话，他抿了一下嘴。
“我给你垫一个防潮垫，找人在外面搭把手，抬一下腿，不会弄伤的。”砂石锋利，游子龙补充了一句，试图说服沈让放下顾虑。
沈让缓慢地摇了摇头。
前面一个人拖着，那是拖尸体。后面再加一个人抬着，那是杀猪。
“你推我再往前一点。”沈让偏过头对游子龙说。地上磕磕绊绊的，他推不动轮椅，甚至游子龙推他，他也觉得颠簸着难受。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出门在外，能少给大家添一点麻烦就是他能帮上最大的忙。
轮椅紧挨着帐篷，沈让倒是讲究，一抬下巴，喊游子龙，“脱鞋。”
他的鞋只在痉挛掉下踏板的时候鞋尖沾了点灰，鞋底比人脸还干净。游子龙撇撇嘴，却还是依言照办了。游子龙蹲下身，扶着沈让的小腿，那小腿被防血栓的弹力袜裹着，肌肉紧紧压在一起，不知是因为肌张力还是因为水肿，捏在手里不比平时那么软。他一手拎起沈让的小腿，一手扶着短靴的鞋跟，却没想到平时宽松的鞋这会儿紧紧箍在脚上。
“嚯，今天鞋带绑这么紧？”他随口感叹，就去解鞋带。
沈让下肢血流不畅，肌肉无力关节松弛，穿靴子特别麻烦，穿的时候要避免压着脚趾，鞋带更不能绑太紧，但绑得太松又容易掉，磕碰一下、痉挛蹬起来，那鞋子一下子就能飞出去。他自己还发现不了，等脱的时候发现只剩一只在脚上。游子龙给他找鞋都找过几回。
沈让表情有一瞬间的疑惑。
游子龙不紧不慢地解开鞋带，将每一环都扯得很松，可他几乎把绑带完全松开，鞋舌都拎出来了，还是没感受到“宽松”。他有些震惊地抬起眼看了沈让，沈让垂着眼，看着游子龙手中捧着的腿脚，却像没看见一样，没回应他的眼神。
“要帮忙吗？”小大从帐篷里钻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饼干袋。
游子龙连忙答“不用不用！”话没说完，就被小大塞了半块饼干进嘴里堵住了下半句话，吃到嘴里才发现是他最喜欢的葱香味。压缩饼干口感不行，但味道意外的不错。小大挥挥手，又钻回帐篷里了，深藏功与名。
不知是不是考虑到穿着难度的问题，弹力袜能紧紧箍着小腿和大腿，但脚踝以下很松。游子龙将沈让的脚从鞋子里“拔”出来，弹力袜外头那一层猫猫毛线袜就滑出来被留在了鞋子里，只露出那在弹力袜中肿成胖馒头的瘫脚，几个脚趾从弹力袜边缘露出来，软无力地蜷缩在下面，被压得通红。
沈让不觉得疼，但游子龙觉得疼，心疼。
他皱起眉头，如临大敌地捧着那只脚，试图捋直内扣的脚趾。他拇指打滑了一下，不知按在什么位置，沈让的脚忽然抽了几下，肉团子似的脚趾就颤起来。
“别闹！”沈让叱了一声，色厉内荏。
他脚上没感觉，但有些低级神经反射还在，病理反射更是一测一个准。这种不严重的哆嗦，虽不疼，却有时候会激起尿意。
游子龙不敢在人前闹他，赶忙放下，把另一只胖馒头也从鞋子里解救出来，好端端地“踩”在地上放好。沈让复健做了那么些日子，也学了下轮椅。他只需反手握在轮椅两侧钢架的位置，往前挪一挪屁股，借重力坐到地上，用手臂控制下落的速度。
但那也仅限于手指功能状态好的时候。
今日明显不属于。
他扶着两侧钢架，手臂肩背一起发力，屁股却没从坐垫上抬起来，不过倒是往前蹭了一截。
沈让一咬牙，索性把自己摔到地上，后腰狠狠磕在脚踏板边缘，游子龙慌忙去检查。
他膝盖吃不住劲儿，面条一样的腿根本承受不住这摔下来的冲势，被压在身下，另一条腿不知是绊了一下还是痉挛着蹬起来，好死不死那帐篷的防水材质和弹力袜碰上还打滑，那条腿就沿着帐篷边缘打着滑蹭出去，最后屈膝向外撇着，卡在了帐篷外。
胯骨位置偏移，他核心也没有平衡能力，眼看就要倒。
游子龙眼疾手快拽住他衣服，沈让这才终于想起来怎么活动手臂一般，滞涩地用手歪歪斜斜撑住身体。
那姿势别扭，有点像上身没有平衡能力的美人鱼。
沈让原地拧了几下，既没把屁股抬起来，也没搬动自己那双沉重的腿，就这么卡在一个动弹不得的状态。
“游子龙。”他无措地看过来，唇齿噏合，却没说出求助的话。
游子龙研究了一下他这造型，挪开轮椅，扶着他胯骨，一推一抬，把人摆成了双腿跪地的姿势。
不是他不想让沈让坐下，可他更担心蛮力之下伤着扭着，只能顺着沈让姿势来。
沈让被他扶着撅起屁股，一脸状况外，只本能地用手撑住上身。可他手臂力气不够，也撑不起来，只能把小臂压在地上，用手肘撑着。一双不怎么顶用的手摆在锁骨附近，手心向上，手指向内蜷着。他每次挣扎着挪动手臂调整位置，无论用了多大的力气，罢工的双手都仍是那副没有骨头似的样子，还要控制不住地哆嗦两下。
游子龙扶着沈让的胯，有几分心猿意马。
鼓鼓囊囊的纸尿裤与清瘦的大腿形成鲜明对比，可大腿肉松垮垮的，沈让自己不会爬，游子龙就扶着他的胯，每挪动一“步”，松软的大腿内侧都如同柔软的水球，挂在嶙峋的骨头上轻轻荡一下。贴着大腿顺延而下的尿管有细微的热流淌过，被哨兵敏锐地捕捉到。
沈让喘息越来越重，短短几步路，他使尽浑身解数，手臂也很快没了力气。
四肢瘫痪的人，浑身上下好用的其实只有脑袋。老卫纠正过他很多次，他扑倒在地之后，却还是下意识用下巴去蹭。游子龙双腿岔开跪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腿一步步忘记蹭，尽量压低屁股猫着腰，勉勉强强跟着他钻进帐篷。
彻底进入之后，沈让终于瘫倒，整个人伏在地上。
“再努力一下。”游子龙说。
沈让没动弹。
他呼吸肌无力，趴着极容易呼吸不畅，游子龙连忙去翻他。见他躺着也喘不过气，又把人扶着坐着。沈让眼神涣散，靠在他怀里，干得泛着死皮的嘴唇半张着喘息，游子龙吓得够呛，他带了不少药出来，却没法带氧气和雾化药，万一沈让喘不过气，他可能只能试试人工呼吸了。
好在沈让喘了一会儿，缓过来了。沈让干吞了一口唾沫，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睡袋的位置，朝着那方向抬了抬下巴。
游子龙委委屈屈地弓着腰，一点都活动不开，见沈让表示，只好挪动屁股往后蹭了蹭，虚虚护着沈让。沈让又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腿，游子龙又爬过去，把这人两条腿交叠着搭在了一起。
一双累赘变成一个累赘——这是复健中摸索出来的法子——挪动的时候能省点力气。
沈让双手撑在身后，慢吞吞地往位置上挪。两条腿就这么被拽着，挪了几步，他侧着倒下，又用手肘和下巴扒拉着蹭了最后一步，动作之间，脚和膝盖都歪向一侧，裤腰滑下来不少，露出了纸尿裤那白色的塑料边。
沈让躺在放两个睡袋的位置中间，也没钻进睡袋，和野外冰冷的泥土只硌着一层不怎么厚的帐篷布料。他却不再爬了，也不喊游子龙帮忙，来了一句：
“我就睡这儿吧——”
这章没什么剧情，非战斗人员可以直接跳过。
战斗人员可以仔细品味，嘿嘿，下一章还有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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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隧道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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