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眨巴眨巴眼睛——确切来说只是眨巴了一下那只好眼,没有眼珠子的那只眼睛露着红色软肉,眼皮不能完全睁开,也不能完全闭上,只是颤了颤。
“那药不是救人的吗?”关燕接上了阿飞先前那句疑问,“怎么还会让人生病?”
“嘁!”阿飞发出一声不屑的动静。
“救什么人啊!”她振振有词,“我跟你说,没打药之前只有变丧尸这一个毛病,打完药,啥毛病都来了。现在这一代的病毒很温和的,发病又慢,也不会高烧难受,你看我都感染几个月了还清醒着。”
“但是人生下来就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是死,变丧尸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不知道疼,不知道难受,不知道怕。还能吃——”她忽然噎了一句,又状若无事地咽回去了。
“大家都知道,死得最早的都是打过药的,哎哟,死得可惨了。”
它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那一个个半丧尸化的“邻居”纷纷附和,三言两语地开始说那“药”有多大危害,自己认识的什么人倾家荡产换了一针“药”,没两天就病了,但所有的资产都拿去买“药”,也没法治病,好好的一个感染者,都没活到变异,就这么在痛苦中病死了。
游子龙很欣赏阿飞的人生态度,频频点头。
“我问个问题。”胡颜颜举手。
“我以为大家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实验——呃,唯一有药的地方。”他挠挠头,“但既然你不想打药,为什么不出去呢?”
“出去?出哪儿去?”阿飞莫名其妙地看他,“在这儿都是感染者同类,谁也不嫌弃谁,外头多危险啊,别人见着我就给我爆头了!”
明明是恐怖的感染者营地,却被她说得莫名有了一种同甘共苦的人情味。
她说,这地方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虽然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根据在这里的“老人”口中的描述,这里一开始是个很好的地方,虽说每个人都注定死亡,但这里反而充满了希望。原本感染了病毒的人是会迅速失去神智、变异、死亡,可这里能提供一种特殊的病毒,使得这个过程延长。
那时,只要在这里生活,都能拿到药。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提供药物,但一定是天大的好人。
药物虽然不那么稳定,但进一步延缓了感染者发病的进程。有些人可以活几个月,与家人道别,有些人甚至幸存了三五年。后来,变成了需要配合一定的实验,才能拿到药物,有一些感染者接受人体改造,能够得到药物,这些人在后续的争夺中也有很大的优势,不过也有不少人死在了改造中。
越来越多的感染者来到这里,药物渐渐不够了,对药物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不死城就不再是一个世外桃语。
可按照阿飞所说的,由于很多人都知道自己逃不开变异的命运,他们对药物的抢夺未必就有外面的人类社会强夺资源时更凶狠更贪婪,毕竟药物打多了也有副作用。
可世界还是变了。
不死城的规模逐渐扩大,竞争滋生出新的秩序,发展出丧尸文明。无法得到药品,也无法对丧尸镇做出贡献的感染者被逐出丧尸镇。后来这些感染者听说了北上丧尸潮,就不再允许任何人离开。
一旦被人类社会发现这个地方,它们一定会被剿灭。
可还是太晚了。
北上丧尸潮爆发之后,药更加稀缺,有一大批赝品和次品涌入丧尸镇,真品用一支少一支。感染者大量变异、病倒,由于缺乏外来资源,也缺乏新鲜血液,“死去”的感染者成为养料,不死城的文明再度质变,以不同的“诊所”,集中成不同的团体,拥有医疗资源的诊所成为新的核心。
时至今日,不死城还有多少药物,有没有新的药物,这些药物在哪儿,大家都不清楚,只有诊所的人知道。他们这些没有能力的,无法在诊所争取到一席之地,就只能等死了。她有许多朋友都死了,她的日子很无聊。
阿飞说得很轻松。
在说到同伴的死亡时,她甚至有些兴奋。
白炽灯照着的仓库里没有昼夜,时间像是停在了某一刻。
阿飞喋喋不休地说着,像是过去了十分钟,又像是是过去了一整天。朝城众人似乎在这一刻才明白了办理入住时的那句“住到死”是什么意思,时间对于这些放弃了“药”的感染者而言已经失去意义,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在等死的。
“我给你们说了这么多,你们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儿呗?”阿飞兴冲冲地问。
说完,她又抬起手捂了一下眼睛——虽说她只有一只眼睛,她却还是抬起了两只手捂——她从手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
“哎算了,我好像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呗?”
关燕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旁老墨装着没听见,游子龙忙着帮沈让收拾,胡颜颜左右看看,作为刚刚最后一个提问的人,只好十分“积极主动”地接过话茬。
胡颜颜摸摸长出了胡茬的下巴,多愁善感地歪着壮硕的身体,叹了一口悠长的气。
“讲,都可以讲。”
阿飞在这里等着变异,生命里早已没什么乐趣,他左右要守夜,并不介意聊天给它解解闷。
“你见过那种——就那种一两百年前的百货商场吗?”他慢悠悠地开口,“一般地下层是超市,二层三层是衣服,顶楼有餐厅,不过都因为当年席卷物资,乱得一塌糊涂,基本没剩什么东西了。”
“但是一层是化妆品,大家都不稀罕,就有一些留下的。”
“我小时候跟着我妈长大,她有几个特别好的闺蜜,都没孩子,就我是唯一的小孩,她们什么都教我。有一个阿姨,很温柔,很……活跃。但是不知道为啥,我一直挺怕她。她能把老鼠肉切块,把蚯蚓炖熟,还会把野菜切碎洒在面上,用容器装着,用筷子吃,像吃一道真正的菜。会把头发梳通,还会沉着下雨的时候接水洗头。”
“有一回我们遇到危险,十几个人,在一个百货大楼里避难,躲了大概有半个多月吧。”
“我记得好像有什么传染病,具体是什么病想不起来了——那会儿年纪太小。”
“别人躲在商场里,怕感染,怕生病,怕饿死,都在哭,说找不到物资了。但是那个阿姨去商场转了一圈,拿着一堆化妆品回来,化了个特别漂亮的妆,她说看了那么多年的过期广告,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色号的口红。”
“我觉得她特别有范儿。”
“后来死了好多人,我妈也死了,死得时候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她给我妈化了个特漂亮的妆,让我记住我妈的样子。她说下辈子生在和平年代,我妈每天都会那么漂亮,让我下辈子照着那张脸找妈,别认错了。”
阿飞听着故事,愣愣地看着盖在腿上的被子,睁着空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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