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漫漫长夜
凌晨三点,沈让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医生曾经说过受伤后的一两个月是脊髓休克期,有些人受伤后虽然瘫痪,但两三个月之后就开始恢复感觉和运动功能,最终与常人无异。他伤得严重些,老卫一早就说过他恢复得几率很低,他却仍然不能免俗地在心里头怀揣着这样的希冀。
可随着时间过去,他不仅没有恢复任何感知或运动能力,反而只有愈发严重的肌阵挛和神经痛,吞噬着他的睡眠,也透支着从前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力。
晚上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他没法定位疼痛源于哪里,脚底好像被铁钉扎透了,冷冰冰的血黏糊糊地滴在床单上,细小的虫蚁钻进伤口,他想动一动,却整个人都被沉重的卡车压在水底。那种挠不到按不住的疼在四肢百骸里电击似的乱窜。
他偏了偏头,后颈已经一片濡湿。他迷迷糊糊算着日子,动了动喉头,试图伸手去床头桌摸自己的药。手睡得酸软,大拇指扣在食指指侧,而另外四个手指软软握拳,并不像手掌那样张开,他活动了几遍,手指颤抖着伸展开少许,才吃力地整个人侧身抬起手臂,啪地一下砸到床头柜上。
完了,好像都上交给那位便宜舍友了。
始作俑者在一旁睡得香甜,他一早从沙发上滚了下来,睡得毫无形象。他睡觉不讲究,只穿了个平角裤,四手八脚抱着被子。听着床上的动静,动了动,抬手挠挠痒痒,翻了个身,吧唧吧唧嘴,又不动了。
沈让用手肘撑着上身,借手腕够着吊环,本想把自己拽起来,腿却猛地一抽,屈膝弹起来,他保持不了平衡,一下倒回去,两条腿就反反复复踢蹬,把垫在膝下的体位枕踹到了地上,被子也踢掉了一半。而双手也不受控地颤抖,姿势扭曲又畸形。
痉挛持续了两三分钟,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憋住,才能压住嗓底破碎的呻吟。可他胸腹肌肉也不大受控,几次并不成功的闭气,只叫人缺氧窒息。
体位枕不再垫在膝下,反倒方便了他。他再试了一回,坐起来,向前俯身趴在腿上。隐约的异味透过睡裤涌出来,他嗅着自己尿不湿的味道,脸贴在冰凉膝盖上,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稍稍缓了缓。
他闭上眼,恨不得趁机睡过去。
而平静毕竟短暂,僵硬的后背猛地一痛,像是砍刀一下下砸着,每一次屠刀落下,都叫人眼前一黑,从后背到肩颈,带着脑子里的筋,扯断了似的疼,双腿灌了铅似的坠胀酸痛,剧烈而漫长的神经痛又伸展着爪牙爬上来。
再拖,可能就连爬到衣柜翻出私藏的那点存货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在伸展之后,肢体顺服下来,除了疼得发抖,他挪上轮椅的动作还算顺利,早年良好的锻炼发挥了作用。他低下头去整理双腿的姿势,手腕从膝盖下头穿过去,拎起来的腿晃晃悠悠甩着,他脚腕略松弛,上轮椅上得仓促,姿势调整得不对,以至于放了几回都没能把脚放好,最终,他只能不管不顾地一推膝盖,两条歪歪斜斜腿倒向一边。
沈让打开衣柜抽屉,甚至顾不上放轻动作,双手几乎握不住药瓶,颤抖着倒出来两三粒,将头低到贴近胸口的位置,狼狈地把手心的药吃到嘴里。药片不苦,还带点怪异的甜,他仰头干吞了药片,感受着干燥坚硬的药划过喉管,逼得人想咳嗽。他喉头动了动,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仰面瘫倒在轮椅上,只剩下被定制的轮椅和束缚带勉强支撑出的人形。
手表的定时器震动起来,凌晨四点。
震动划破寂静,“翻身”两个字在智能手表屏幕上闪烁,在漆黑的夜里分外刺眼。
沈让闭着眼,细密的冷汗沿着鼻尖和下颌线淌下来,呼吸急促又混乱,不时会屏息很久,尔后猛地缓一口气,再急急喘上几下。
全然没有精力去按掉闹钟。
游子龙被噪音吵着,不满地哼哼了两声。沈让簌地一惊,睁开眼,忙把药瓶丢进抽屉,药片在瓶盖里撞出细碎的声响,脆脆的,像骨骼碰撞,像脊梁骨一截截断裂粉碎,而在挺直的脊背里,劈里啪啦地发出不甘的呻吟。
他胡乱用衣服把药瓶遮了一些,匆匆关上抽屉,转过轮椅,三两下进了厕所。游子龙被灯光闪了一下,皱了皱眉,索性把脸埋到沙发底去了。
四点二十五,潮水般的疼痛终于开始逐渐收敛。
他转身拿了纸尿裤、湿巾,和硬纸袋,开始处理个人卫生。脸上和后背的冷汗未干,凌晨的冷风从换气扇吹进来,他打了个哆嗦。
平日里,他七点开始干活,起床洗漱穿衣服要一个小时,今天状态不好,可能更慢,五点多就要起。而现在这个纸尿裤换完少说二十分钟,折腾躺回去,他严重失眠,实在不太可能睡得着。
如果不回去睡,早上时间不会那么紧,指不定还能抽出时间泡杯热可可。
算了,收拾收拾,起吧。
邵云征和秦开从外头回来了,今天——哦不,现在是昨天了——打了个照面,还没有私下接触,可迟早是要对上的。这才第一天,秦开的消息已经发过来了,他名义上是邵云征的“保镖兼助理”,替邵云征请假,说训练教官的任务这两天上不了,但可以去外城上理论公开课。
基地训练期的同时,外城区也会有一些联动,而他们也每次都会安排公开课,主要针对学校的孩子,从小培养作战意识,选出有兴趣、有天赋的孩子,到年龄就开始特殊训练,辅助异能或者哨兵向导体质的觉醒,为作战部吸纳新鲜血液。
往年邵云征是不去的,邵云征异能虽精,却不爱说话,实战陪练没少当,公开课绝不参与。秦开今年把申请递上来,还指定了几个人,说是演示协作作战,还点明“精神异能能让人行动更敏捷,免得受伤残疾”,“精神系异能能压制对手,使肢体瘫痪”,“为作战部挑选好苗子,一定选出优秀强壮的哨兵,以及理性体贴的向导”。
其理由之荒谬,言辞之嚣张,分明意在激怒沈让,反倒根本不在意这个申请能不能批下来。也是,秦开这个人,自那次事情之后就一直如此。他用尽浑身解数,只要能让沈让觉得不舒服,他就觉得舒服。
沈让回想着,却甚至不觉得被冒犯。
比不能动更糟糕的事情太多了。
好比现在。
他眼神放空,低头对着打开了阀门的尿管。这种尿管不好找,这个年代的医疗器械本就很少,勉强找到的尿管也大多不带阀门,而不带阀门就只能连尿袋,走到哪都得拎着一袋尿。老卫说这种尿管是从北舟城拿的存货,如今也没有了,只能从国外买,没和他说成本,他却心知肚明,要不是他好赖是个城主,根本不配用上这个小小的塑料开关。
膀胱排空,腹压骤然下降,他不受控地打了个哆嗦,人却还是没什么羞耻或痛苦的情绪。大约是药物作用,不仅能减轻那些剧烈又漫长的神经痛,也能让人情绪迟缓,甚至莫名有些愉悦。
沈让乱糟糟想着,还是一点点收拾好自己,理了睡衣,挪回造价高昂的定制轮椅上。那轮椅,一个坐垫的价格能让朝城普通的一家三口吃饱一个月,他凭什么不知足。
早上四点五十五,沈让把纸袋丢进翻盖垃圾桶,洗漱之后,从洗手间出来,准备回屋换上外衣。一夜的狼狈也随着纸袋丢进垃圾桶里,干嚼下去的几片药正发挥效果,除了脸上微微发麻,眼前稍有虚影,他感觉还不错。
却没想,一开门,正对上游子龙八块腹肌的肚皮。
他仰起脸,先是看到游子龙一脑袋睡乱了的发型,紧接着就看到游子龙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塑料小药瓶,是他仅存的那瓶硕果。
沈让心里一紧。得,被抓包了,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游子龙却没有过激的言辞,他一脸睡眼惺忪,已经等了一会儿,人却还是没太醒。见着沈让开门,他先是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然后又杵着了。
没有开口的意思,也没有让路的意思。
大概是多少有些心虚,沈让偏了偏头,明知故问了一句,“起床?”游子龙摇头。沈让又问,“起夜?”游子龙犹豫了一下,又摇头。
沈让强装镇定,“让一下,轮椅出不来。我收拾好了,你去吧。”
游子龙自然是没有动的。他把药瓶拿到沈让眼前,向来持枪的手握着塑料小药瓶,紧紧攥着,几乎把药瓶捏得变形。他看着沈让,表情里有愤怒、质问,甚至有点委屈。
沈让垂眼,知道这事儿是糊弄不过去了。
他要怎么解释呢?又或者说,他为什么要和游子龙解释呢?他已经做好了应对游子龙大吵大闹的准备,可游子龙没有问他,也没发脾气,就这么看着他,等他自己开口。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足足一分钟。
游子龙眼睛越来越红,就死死盯着沈让的动作。他的手一动不动,心里头想的却是——他要是拿走,以后就不管他了。
沈让抬起手。
3月22更新
恭喜我自己拿到永居啦!!
恭喜小火龙终于摸到城主啦!!
……你们给我点评论嘛,不然我真的没有动力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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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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