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冥冥
他盯着沈让的眼睛，微微眯眼，面部线条依旧做出完美的表情，连信息素也没有因为情绪波动溢出。过了好一会儿，他微微扬起眉心和嘴角，勉强扯出了一点笑容，缓缓应了一句。
“是我。”
他的语气平稳，可落下的刹那却如千斤重。
沈让眉心微蹙，偏了偏头，显然没能立刻认出来。这人于是低下身，哨兵的信息素微微释放，一触即走，是一种哨兵与向导之间的见面礼。他语气礼貌，带着笑意，可镜片上映着病床上的人惨白的脸色，镜片下，漂亮的桃花眼中却凝出更深的痛惜。
“二哥来看你。”
游子龙紧张地观察着沈让的反应。
沈让对着那人的方向，用力睁了睁眼，却终究没能聚焦，睫毛缠了颤，最终垂下来，合上眼，喉头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可也终究只是露出了一个极苦涩的笑容。
“我有什么好看的，是看我的笑话吗？”
炎家二哥不赞同地皱着眉，似乎想教训他几句，可忍了下去，只是好脾气地解释，“我带了最好的眼科大夫来。”
游子龙和严冬好奇地打量起了两人，一时间也拿捏不准两人的关系如何。沈让和炎溯的关系显然很差，但这位二哥看起来比炎溯好相处得多，反倒是沈让咄咄逼人。
“那把大夫送来就行，你自己来干什么？分享生活经验？”沈让依旧语气不善，由于气息不稳，语速又快，声音嘶哑得带血，几乎教人无法辨别他所说的内容，“我和你情况不一样，我残废得很彻底，我也不在——”
“小八！”炎家二哥低斥了一声，打断了沈让的话。
沈让一顿。
“抱歉。”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歉。“阿佐，我不是对你。”
“我不需要人探望。”他慢吞吞地组织语言，似乎想要垂下头避开无处不在的视线，可呼吸机连接着颈部的切口被挤压着，他吃了痛，只好又抬起他来，偏朝向另一个方向。
“是谁让你来的？”他面色冷硬，可不知道是看不见的缘故还是什么其他原因，眼睫却是颤抖的，“炎上将？”
“是蔡参谋长。”炎佐说。
“她不该把你搅进来。”沈让叹息。
“我是你二哥。”
“我没有打算回炎家。”沈让说，“我只是想和炎溯做一笔生意，是朝城和炎溯。你带来的大夫，到时候照价结算。”
“就算你不想认我们，可你拦不住我还认你。你过得好我当然可以不管，可你过得不好，我是一定要搅进来的。这是我私人的医生，工资不是军方开的，也不是炎家开的，是我开的，你非要给钱，那就从这些年我欠你的压岁钱和生日红包里面扣。你小时候我欠了你三次，这十一年——加上今年是第十二年……扣除专家出诊费，我得补你一百二十六万。”
游子龙在旁边掰着手指算这平均下来一年的红包得是多少，北舟城的钱应该比南八区的通用货币值钱，比朝城功绩点也值钱……这位二哥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而且对自家长官不错！和炎溯那个凶巴巴的大叔一点都不一样！
游子龙初步判断。
沈让听完炎佐算的账，略微动容，却紧紧抿着嘴，不说话了。
按照原计划，他应该与炎溯谈一笔生意，事关生命系异能，牵扯的人越少越好，可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力量在阻止他。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面对节外生出的枝了。
“让医生进来给你看看，好不好？”炎佐像哄孩子一样问沈让，“她是杜老的学生，人信得过，技术很好，这些年一直是她在帮我看。”
“你……”沈让生涩地挤出一点声音，颤巍巍地问，“……眼睛好些了吗？”
炎佐听见他问，抬手推了推眼镜，笑了，“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关心二哥——我现在好得很，早就不影响生活了。早些年也归了队，调职到二线。哎，我本来日子舒服得很，结果这两年阿佑手底下缺人，非要把我调过去，每天使唤我就跟使唤畜生似的，我这不找了个借口就跑出来躲清闲吗？”
沈让不动声色地抬了一下眉毛。
一个人如果真是“好得很”，又怎么会需要养一个眼科专家在身边持续治疗。可他没点破，只是“嗯”了一声，“那就麻烦你这位妙手回春的神医给也我看看了。”
“谢谢二哥。”他小声地补了一句。
游子龙诧异地睁大眼睛，心说这位二哥挺有办法的啊，少见沈让如此乖觉的模样，也算是铁树开了花了。
炎佐闻言笑笑，应下来。
炎佐带来的大夫姓陈，话很少。她手中拿着个箱子，自我介绍之后没有寒暄，直接取出器械，拉过游子龙先前坐的椅子坐下。她自箱子里取出一支细长的手电状的器具，打开开关，灯头亮起冷白的光柱，纤细而锐利。随后，她又取出一块黑色小巧的镜片装置，掌心大小，靠近眼睛时能折射出幽幽的绿光。
“帮他扶一下头。”她朝着严冬示意。
严冬立刻上前。沈让的眼睛一向敏感，滴个眼药水像杀猪一样，严老大知道他这毛病，双手轻轻托住沈让的下颌和颞侧，动作稳当。
冷光照在沈让眼睛上，不知是被冰凉的触感吓着，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眼皮战栗了一下，立刻眯起眼，可严冬按着他的脑袋，他又动弹不得，不多一会儿，他额角沁出细汗。
“别紧张，很快。”医生调整角度，轻声问：“还能看见光吗？”
沈让的喉头艰难地动了一下。
“好像有一点……很暗。”
医生又在他眼前缓缓晃了一下手掌：“看得到我的手吗？”
沈让沉默良久，监护仪上的心跳升高，他像是在努力辨认，可持续班上，最终只是动了动唇，低声回答，“没有。”
严冬指尖不易察觉地收紧。医生却没有表情变化，只是记下一笔，换到另一只眼：“左眼呢？”
沈让摇了摇头：“……不行。”
灯光下，他的睫毛颤抖，眼球泛着不正常的浑浊红影。
医生俯下身，没什么感情，继续提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发生过类似情况吗？”
“……这一年左右，有时候会觉得眼前模糊，但是休息之后会好。半个多月前，我出了点事，很多常用的药断了，也可能有外伤，眼前就，糊得有点厉害，后来几天就有阴影，再后面就看不见了。”
“有疼痛吗？刺痛、胀痛？”
“没有。”
医生没有再问，只是继续检查。游子龙乖巧站在一旁，生怕自己影响了大夫的工作，忧心忡忡地等着结论。炎佐站在门口看了片刻，对着他勾了勾手，他犹豫一瞬，看了一眼沈让。
“让让，你们先检查，我去隔壁准备小灶，一会儿吃饭，严老大在屋里，你有事就让他喊我。”说罢，他举步跟了上去。
走廊的灯光比病房明亮得多，炎佐踏出门外，当即皱了皱眉，眼睛眯了起来，像是不大舒服。他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给我找个安静的房间。”
医疗队的人显然是知道他身份的，当下有医生出来，领着他去了一旁的空病房。炎佐打量了一眼病房，开了两个小灯，这才舒服一些。他摆摆手，示意那医生退下，随后将门一关，转向游子龙。
相比面对沈让，他面对游子龙的态度要有压迫感得多。
“我姓炎，单名一个佐，辅佐的佐。”他简单自我介绍，向游子龙伸出手。
游子龙一直觉得握手是一种距离自己很远的社交礼仪……他可以碰拳，可以撞肩，也可以熊抱，但确实不太常握手。他尴尬地伸出手，试图让自己显得上道一点，“我姓游，叫游子龙，赵子龙的子龙……”
“你是小八的哨兵？”
游子龙点点头，骄傲地挺起胸脯。
“你们的‘共感’关一下。”炎佐说。
游子龙愣愣地眨眨眼睛，“关什么？”
炎佐有些意外，打量了游子龙一眼，语气倒是很平和，“共感是结合的哨兵向导之间特有的能力，比常见的精神联结更稳定，更具体，能够将自己的五感共享给对方。”
说着，他从手腕上卸下了一个金属手环，抛给游子龙，“屏蔽器，戴上。”
“屏蔽长官吗？”游子龙接过那手环，银白色的镜面手环，上头有微弱的蓝色细丝，似乎发着光，搭扣看着很正常，不像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但他没往手上戴，反而递还给了炎佐，“我不用屏蔽他，我俩之间没有秘密！”
“你们没有连接共感，这个不是屏蔽他的。”炎佐解释，“这是精神系异能制作的屏蔽器，不需要你额外控制，可以屏蔽大部分哨兵的刺探、向导以及精神系异能者的精神力探查。”
游子龙似懂非懂，但听出来了是个好东西。
“戴上，我有话跟你说。”炎佐倒是直白，“要么你用精神力屏蔽那边的医疗组。”
游子龙自问没这个本事，沈让没教过，他不会。
他眨眨眼睛，又研究了一下那手环，没找到什么窃听器，没研究出什么手铐功能，没发现暗□□药，也没找到什么别的可疑的地方……他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听话地把手环戴上了。
“你知道蔡参谋长为什么请我来吗？”炎佐问。
哎，二哥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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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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