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遐想
沈让脸一下子红了。
他出门少，平时又没什么血色，这一下子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再从耳根蔓上脸颊。他卖力绷着表情，横了游子龙一眼。
游子龙坐在小板凳上，比沈让矮一头，抱着他的右手，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眼神也湿漉漉的，黑白分明，圆溜溜一转，像在打什么鬼主意，透露出一种，狡猾的愚蠢，呃不，天真。两人对上视线，游子龙故作凶悍，威胁，“吃饭！晚点再忙！”
沈让于是瞪他，抬手敲了敲他脑门。
因为手上没什么力气，也就堪堪举到这个位置，敲得轻不说，手指还软软地蹭过游子龙的脸。
游子龙贫瘠的文化知识和哀鸿遍野的文学水平不足以让他掏不出来半个字去解释为什么一个二十岁的血气方刚热血少年在被顶头上司训的时候一点不想叛逆，反而只想抱着长官的手亲两口。他傻笑着看着沈让，过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
大概是因为沈让太好看了吧。
“长官真好看。”耿直小火龙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了这么一句，说完就知道自己怕是要挨仙人掌攻击，赶忙蹦起来，以一副早期人类驯化四肢的姿态冲到沈让的零食柜旁边拿了一袋热可可，熟练且迅速地倒进牛奶，用异能隔着杯子加热搅匀，又倒进了沈让的水瓶。水瓶密封有吸管口，沈让拿不稳也不会洒出来，就是装了这些东西不好洗，但是游子龙不嫌麻烦，每天用消毒水泡了以后刷干净，沈让也就由他去了。
“长官喝！”
沈让脸色泛红，眼皮子都泛上了红。他这些年也不是没遇见过言语轻薄，善意的恶意的都有，早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遇着也就遇着了，往往点点头就过去了，过不去的打一架，把人打服，再也就没人敢说。
可这话从游子龙嘴里说出来，偏偏显得格外真诚。
沈让低着头喝起了热可可，他双手捧着那杯子，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熏得眉眼温热，耳根子带着点还没消退的红。游子龙也没再催他，转去洗手间洗刚刚用来冲泡热可可的杯子，一边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长官面皮子薄，刚刚想事情的时候，脸蛋子都红了，肯定是害羞了……
嘿嘿。
沈让在办公室，卧室里反正也没人看得着，小火龙毫不掩饰地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把美滋滋三个字写在脸上。他提了提裤腰，调整了一下因为姿态微微改变而有点不舒服的某处，端着洗好的杯子路过沈让的床，福至心灵，把沈让的枕头抱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极其享受的叹息。
有什么东西掉出来。
游子龙低头一看，是个小盒子。他捡起来晃了晃，打开之后……好么，一整盒熟悉的药片。他眼睛一瞪，心说好啊，你背着我吃止痛药——正气势汹汹准备找沈让算账，刚踏出去一步，就看到沈让正看着他。
沈让一双桃花眼，因为心虚，忽闪了一下。
他完全没想到沈让居然推着轮椅到了刚刚他摆好的小桌板面前，正对着卧室门，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大概不仅看到了他发现藏药，还看到他猥亵城主的枕头。
沈让跟他对视三秒，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又一次捧起了那杯热可可开始一通喝。他平时懒得频繁清空尿袋，所以不爱喝水，哪怕是热可可，也是慢吞吞地喝，常常放凉了才真的喝掉，这会儿倒是喝得比谁都勤奋。
这份微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吃完饭。
游子龙有点生气，索性就趁着沈让心虚，“恶狠狠”地把勺子塞他手里让他握好，那架势恨不能直接把饭菜炫沈让嘴里。沈让每次想说吃饱了，刚一抬头就看见游子龙那张大脸。他理亏在先，只能把话硬生生自己噎回去，再若无其事地低头多吃两口。
他胃口不好，自己不知道饿，但吃多了就不舒服。
吃到后面，他眉头皱起来，拿着勺子的左手也有些抬不高，身体前倾，被巴掌宽的束缚带绑在轮椅上，头几乎要低到碗里。游子龙刚回了两句通讯器的消息，听见沈让闷哼似的喘气，一抬眼，顿时就心疼了。
“不吃了不吃了，吃不下别压。”他赶忙上前把人扶直了坐好。沈让摇摇头，示意没事，不过是严冬在这儿的时候他吐得肠胃应激，一下吃东西吃快了，有点顶着。
说是没事，也还是不舒服的。
游子龙把轮椅推回屋，半扶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这床这几天不好用，游子龙一手按着遥控器，一手去床头狠狠拉着下头的架子，只听金属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那床头的人力的帮助下一点点升起来。
游子龙一屁股坐到床边，床下的支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把屁股往里蹭了蹭，给人揉肚子。沈让半坐在床上，离近了看，气色很不好。游子龙看见愣了愣，最近几天沈让整日带着炸天小队实战训练，用起异能来生猛无比，他都快忘了，沈让可能禁不住那么大的消耗。
“不舒服要说，哪有这么傻的。”
“没有。”沈让嘴硬，“谁让你上我床的？床都被你压坏了，下去。”
“不下。”游子龙耍赖，“你看，这个床既然都坏了，咱们就换了吧，换一张大的，超大的双人床！”可说了——沈让每天都要把他赶下床，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他照顾的时候，沈让睡眠质量比较好。
“行军床真的睡着好冷哦，而且好硬，睡了起床都腰酸背疼，头也疼，肩膀也疼……”游子龙看看沈让，做出一副娇弱史莱姆的样子，好像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狗子。
他嘴里没正形，但不耽误动作。他把手放到沈让肚子上，沈让胸口向后塌，肚子却微微向前凸起来，是因为脊椎长时间处于不正确的姿态导致的。他比划着找到沈让的中脘穴，一下下给人揉起来。
“老卫前两天教的，肚脐眼上面，四横指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手横过来，四根指头。”小火龙挺得意，“这个地方叫什么双向调节，就是肠胃活动不够，揉它能帮助消化，肠胃活动太多，揉它还能缓解……缓解什么玩意儿来着？”
“反正就是个很牛逼的穴位。”游子龙总结。
沈让挺无语的，“你学异能要是有你去找老卫学——去找老卫告状的一半勤快，我也能少操点心！”
“你要是吃好睡好，少干点活，不乱吃药，嗯……不舒服会主动说——我和老卫也能少操点心！”小火龙寸步不让，用一模一样的语调回敬。
沈让瞪他，游子龙回瞪，两人僵持了半天，沈让抬手要敲他脑蹦，游子龙赶忙躲开，蹭到沈让耳朵，沈让打了个哆嗦，游子龙一溜烟蹦起来。“我把吃完的饭盒收一下！不然晚点臭了！”他理直气壮，理由充分，沈让憋了一句什么，没骂出来。
“通讯器给我拿进来。”沈让追了一句。
游子龙嬉皮笑脸地跑出去收拾沈让吃剩下的残羹冷炙。他漂泊在外多年，没心没肺，活一天算一天。但认识沈让以后，他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不是照顾人的技巧，也不是打滚撒娇耍赖。
他喜欢朝城的食堂，喜欢朝城的大家，喜欢和沈让在一起的感觉。他自己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他就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活着，等沈让以后没那么忙了，丧尸也没那么多了，他们去朝城的外城区，买个带花园的大房子，在花园里种菜，那些植物在房子周围肯定能茁壮成长。沈让负责食材，他负责烧火做饭，他会把沈让养得舒舒服服高高兴兴的。
生在这个时代，是沈让教会了他遐想未来。
等到那个时候，沈让应该能同意他上床了吧？游子龙胡思乱想着，把桌子收拾好，餐盒丢出去，想起来沈让的交代，顺手把沈让的通讯器从桌上拿起来，却不知道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于是屋里的AI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突然开始大声播报：
“人物：游子龙，面部表情分析结果如下：开心60%，□□24%，得意10%，幸福6%，总体情绪结果为：兴奋……检测到疲惫指数50%，建议休息！”
屋里传来“啪”的一声，大概是沈让想操控床边的控制板。却不知道是因为床坏了接触不良，还是他手不好使没对准，硬生生没能打断AI的继续发言。
AI继续大声播报：“人物，老板：恋爱61%，心虚24%，□□15%，慌乱……正在测算……慌乱66%。”
“检测到疲惫指数超过70%，建议睡觉！”
这个时候说睡觉，显得格外微妙。
沈让额头青筋乍现。
迟早得把这个见鬼的功能彻底删除了！
游子龙愣在原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站在卧室门口，一时间进去来也不是，躲起来也不是，只好小心翼翼地扒在门边，探出一个脑袋。
沈让一脸严肃。
“……滚进来。”沈让沉稳地下令，试图改善一下这糟糕的气氛。
“东西给我，你坐好。准备讲理论课。”沈让板着脸继续下达指令。他感觉脑袋有点闷，皱着眉头闭眼缓了缓，察觉出来大概是肠胃不舒服，伸手用掌根按了按。
一按下去，一股气流涌上来，他打了个嗝。
脆生生的。
划破寂静。
和他板着脸做出来的沉稳格格不入。
游子龙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辈子活到现在最难过的事，也愣是没憋住笑。理智告诉他这时候笑出声非常不礼貌，于是他抿住嘴巴鼓起腮帮子死死地憋住一口气——最终还是在和沈让迷茫中带着点恼羞成怒的眼神对上的那一刹那没忍住，一口气笑喷出来——
他上下嘴皮子一碰，笑出了清脆地“噗”一声，比老三的屁动静还大。
一旦开了头，后面的更是憋不住了，他跌跌撞撞前仰后合往床边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直打跌，还忍不住嘴贱去逗沈让，“嗝儿~啊？”他模仿出一个清脆的打嗝声，一屁股坐在床边，伸手想给人继续揉揉胃。沈让被他气得冒烟，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横着给了他一个胳膊肘，他只顾着笑，手上没拿稳沈让的通讯器，掉在地上，也没注意自己坐的位置。可说了，这床这两天要坏不坏的。
游子龙一条腿在床上，一条腿在地上，屁股往下滑，匆忙下踩到刚刚掉在地上的通讯器，一个打滑，他慌忙之间逮着什么抓什么，一手正抓着床架，一手抓着床头挡板。
只听“砰”地一声，跟着“哗啦啦”和“叮叮咚咚”，是金属管和零件砸在地上的声音。
摇摇欲坠的床歪歪斜斜往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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