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进城

“以后你就知道了,儿啊,要是不要彩礼啊,生闺女就更没用了,生出来直接掐死就行了,免得浪费粮食啊。恁舅姥姥当年就是溺死仨闺女,才生出来恁表舅的,遭那么多罪才有男胎,真不容易啊。”

九凤双眸浑浊,语重心长地道。

李栋梁突然笑了:“妈,你也是个女的,俺姥咋没把你溺死哩?”

九凤愣住了,这才想起来她跟三丫一样,都是没那东西的。

“妈命大呗,你在这叨叨叨个什么?赶紧写作业去!”

————

三丫娘家在葛家村,婆家在徐家村,相隔几百米,很快走到了婆家门口,犹豫一秒,敲起了邻居家的木门。

“王大娘,你在不?俺……俺想再借三斤小米哩,过完年就还给恁。”

三丫神色窘迫,声音细若蚊蝇。

她已经借王大娘十斤小米了,做好了被王大娘拒绝的准备,没想到王大娘竟然打开了门,一连心疼道:“咋又挂彩了?

闺女,饿了吧?锅里有刚蒸的卤面,你自己盛点去吃吧,大娘给你舀米去,一会儿拿碘伏给你擦擦伤口。”

王大娘今年六十岁了,年轻的时候被丈夫打坏了肚子,没法生育了,后来就被撵了出去,独自一人在这里过了半辈子,靠给人家缝缝补补过日子。

她佝偻着身躯往前走,满是皱纹的脸庞上,透着一丝苍凉,苦笑道:“咱们当女人的难啊,他们都把咱们当畜生看哟,当初你要是能成功跑到县里打工就好了……”

三丫鼻子一酸道:“大娘,这事都过去了,别说了。你对俺好,俺以后给你养老。”

她擦了擦泪,跟在了王大娘身后。

王大娘脚步一顿,眸色一黯道:“别说傻话了,我不定啥时候一蹬腿就走了,哪儿有这个福气。三丫,大娘给你指一条明路吧,不然你迟早被瘸子给打死。”

“你说。”

“偷偷搭车进城,买点药把孩子流了吧,再找个工厂打工,别让村里人知道你在哪儿,以后也别嫁人了,攒点钱给自己养老吧。

村里的男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城里的男人是笑脸虎,一个都不能信,只有自己能靠得住。”

“我跑不掉哩……”

三丫低声道。

村里到处都是瘸子的亲戚,他们每天坐在门口搓麻将,一看见自己就会跟瘸子打电话,说自己到哪哪哪了。

瘸子一发现不对劲,就会立即把她拽回家,打个半死。

要是能跑,她早就跑了。

她真想跟燕子她们一样,去城里上学啊,要是能读大学该有多好啊。

宋琴见她辍学嫁人了,还以为是她讨厌学习呢,一顿批评教育说她不上学,以后就没有出息,她只顾高高在上的鄙视自己,哪知道自己是迫不得已呢。

王大娘叹了一口气:“总之,有机会跑还是要跑的。”

“俺知道。”

三丫点了点头。

她吃饱后,就拎着一袋小米回家了。

刚进家门,她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和酸臭呕吐物的味道。

瘸子握着一只酒瓶,光着瘦骨嶙峋的膀子,倚在床上骂骂咧咧地道:“你个死婆娘还知道回来?老子都快饿死了!赶紧去生火做饭!”

他把空酒瓶狠狠砸向了三丫。

三丫没来得及躲开,额头被砸出一个血窟窿,疼的嘶了一声,眼泪顺着下巴一滴一滴的往下淌。

她憎恨地望着瘸子,却不敢骂他,擦了擦血迹颤抖道:“俺马上就去,对了……那些要账的走了?”

“去别家要账了,你问这么多干啥?咸吃萝卜淡操心的贱货,你他妈要是能把彩礼给老子要回来,老子咋会过得这么惨?”

他红着浑浊的眼睛,跟鬼一样吓人。

三丫不敢吭声,拿着小米就去厨房熬稀饭了,最后将仅剩的半个酸萝卜头切成丝儿,装盘跟稀饭一起端出去,就是一顿饭了。

瘸子端起一碗稀饭,几口就吸溜完了,他夹起一筷子酸萝卜丝,一边嚼一边骂道:“老子看见你就觉得晦气,你肚里揣的种要是个女的,生下来老子就掐死她!”

三丫面色惨白,壮着胆子道:“就……就算是闺女也是你的娃,你敢动她一指头,俺就跟你拼命……”

她话音未落,瘸子就阴沉着脸,把一碗滚烫的稀饭泼到了她头上。

“啊!”

三丫的脸和脖颈被烫的红肿,惨叫了一声,转身就要去舀凉水洗脸,瘸子拽住她的头发,把她狠狠甩在地上,骑在她身上往死里扇起了她的耳光。

“你他妈是被卖过来的,还敢跟老子顶嘴!老子弄死你!”

瘸子丑恶的脸庞狰狞,吓得三丫不停发抖。

她神色惊恐,眸底噙泪,嘴角血流不止,整张脸都是青紫的。

她双眸无神望向窗外,绝望地闭上了眼。

瘸子见她不挣扎哭喊了,像条死狗一样瘫着,顿时觉得没意思,拿起烧火钳在她身上夹了起来,最后拽掉了她胳膊上一块肉,见三丫双眸凸起,终于惨叫了一声,才心满意足站起来,得意洋洋道:“这不是会叫吗?老子还以为花十万块钱买回来个哑巴哩!”

他从三丫身上踩过去,躺在了床上,翘着二郎腿道:“死婆娘,过来给老子捶捶腿,一会儿把衣裳都洗了,再搞只鸡给老子炖鸡汤喝!”

三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疼得根本起不来,但她怕瘸子再打她,只能爬到了床边,扶着床腿站起来给瘸子捶起了腿。

她似早习惯了这样的殴打和谩骂,挤出一丝笑道:“俺从哪给你弄鸡呀?”

“去恁娘家要,要么就去偷!搞不到老子就踹你肚子了!”

“肚子里可是你的娃呀……”

“滚你妈的,你是个贱人,肚子里说不定也是个野种!”

瘸子肆意骂着她泄愤,似乎只有这样,他那十万块钱才花的值。

三丫没吭声。

最后她也没弄回来鸡,又挨了一顿毒打,昏过去一天一夜,差点死了。

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村里那些被爹娘卖了的闺女,似乎都在过这样的日子,她们都说忍忍就过去了,可是三丫不甘心一辈子这么活着。

她好想读书上大学啊。

同龄人平平淡淡的日子,是她一生渴望不可及的。

三丫决定再跑一次,流了孩子在城里打工,说不定还能攒点学费,供自己读高中哩。

三日后的深夜,瘸子喝的烂醉如泥,躺在床上睡得像死猪一样,村里打麻将唠嗑的老头老太太,也都散场回去睡觉了。

三丫站在厨房里刷碗的时候,透过窗户望向空中明晃晃的月亮,以及成群结队掠过窗的大雁,眼底尽是惆怅和羡慕。

月亮真亮啊。

如果能像大雁一样飞到城里,坐在天台上看月亮该有多好啊。

她双眸闪烁,思索了一会儿,似下了什么决定,便小心翼翼溜进屋里,打开抽屉,拿出自己的证件和仅剩的三块钱,带着王大娘给他的小米、几件替换的衣裳,踮着脚尖离开了瘸子家。

幸亏她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没跟瘸子扯结婚证,否则这辈子也逃不了了。

三丫既紧张又激动,每走一步心脏都砰砰直跳。

她开始筹划着未来,想着自己以后能够读书工作,在城里买一套自己的房子,无忧无虑、肆无忌惮地活着,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走出村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她站在村口,深深地凝视着这座陌生的村庄,觉得它像一所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专挑女孩子下手,不知禁锢了多少哀伤痛苦的灵魂。

有的女孩出生都被溺死了,有的能够平安长大,却都被拿来换钱了。

婆家掏了彩礼,就觉得女孩是她们买来的,开始肆无忌惮的欺负折磨她们,难产也不送她们去医院,一个个活得还不如猪狗牛羊。

她们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承受婆家最恶毒的谩骂、乃至冷暴力,因为学历低,还要受到高学历者的歧视。

不是不爱读书,是没有条件读啊,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顺风顺水的,能够安安稳稳坐在学堂里,谁愿意早早出社会面对风雨呢?

三丫擦了一把泪,快步朝前跑了过去。

这时,突然起风了。

东风推着她不断向前,晚霞弥散天际,连月亮也更亮了几分,她心里很高兴,却不知道能高兴多久。

鸡鸣的时候,三丫终于跑到了车站,可惜进城的车票要五块钱,她掏不起,只能买了六个馒头当干粮,跟着客车慢慢往前走了。

路上,她哼起了自己熟悉的歌儿。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这是隔壁孙婶,经常给他闺女唱的摇篮曲,她小时候经常期待九凤,能哼上几句哄她睡觉,但她带给自己的只有无尽的谩骂,压榨、诋毁……

她慢慢地习惯了,也麻木了。

风餐露宿了足足两日,三丫终于进城了,她蹲在公园的喷泉旁边喝了几口水,就坐在长椅上歇了起来。

“你看她咋喝哪里的水呢?脏死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她身上竟然还有补丁呢!这是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

“嘘,你放尊重点,别随便议论别人。”

……

几个小姑娘朝三丫指指点点的,三丫却累的不行,根本没心跟她们计较了。

她歇了半个小时,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沙哑道:“馒头全吃完了,兜里只剩下一块钱了,这附近也没卖东西的,该咋办呀?”

老师说城里有人才市场,可以去找工作,她得先吃饱了,再打听人才市场的位置,不然走几步就晕过去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起了路人的走向,发现从东往西走的人,手里都握着烤肠炸串,舔了舔起干皮的唇道:“东边肯定有卖小吃的……”

运气好的话,还能碰见卖包子馒头的。

她踉跄站起身,一步步朝东挪了过去,十分钟后,果然看到了一条小吃街,花一块钱买了俩猪肉大葱馅的小笼包。

小笼包比核桃大一点儿,根本不挡饿。但她很快看见石桌上,有一份别人吃剩的糖醋擀面皮,咽了口口水。

她看了一眼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便强忍住羞耻感,端起擀面皮狼吞虎咽嚼了起来,吃完后感到一阵心酸。

“以后要是有钱了,我再也不吃剩饭了,再也不靠人家的施舍过日子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四周望去,便看见一个清洁工阿姨正在扫草丛,连忙走到她身边,客客气气地道:“姨,俺问你打听个事儿,人才市场咋走呀?”

女人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挑眉道:“刚来城里的?”

“对哩。”

“高中毕业吗?”

“上过高中,没拿到高中毕业证……”

她原本想先去做人流,但兜里没钱,只能先找一份工作安置下来,再去医院了。

女人摇头道:“那不中,初中学历进厂都不好进,只能扫地刷碗当保姆了。你年纪轻轻的,咋不回去读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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