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螺运鸿(一)

翌日,红日东上,天际蒙亮。

西灵岛返城大船载军千人,一路向东航行,水波不息。

临行前,景珵唤了陈不催等人商议政务,事结便一直歇在榻上小憩。醒来时,见应鸿仍伏在炕案写东西,未敛薄衣便支上他肩,问:“还没算清?”

应鸿吃了一惊,但闻那惺忪悦耳的清雅之声,头也不回:“没。”他似有些犯难,“做生意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虽然去了京城有你这个大财主投资,但开店创业除了基本人力、物力,还得考虑市场规模和消费群体。你们京圈人的饮食习性我不太了解,但依你的口味和钱总旗那儿打听到的,把手头方案再细化个**十,应该就没问题了。”

此时,应鸿手里拿着份《螺运鸿京城分店创业计划书》,是他苦苦想了两天的玩意。昨晚跟景珵仔细提过,但景珵听了,未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只因他在《应傲天的一代宗师之路》和《农业帝国之开局三个亿》里看出小老板对本朝商业的独特见解,相当放心他放手大干,还道:“银两方面无需客气,尽管提,要多少他给多少。”

“只需五百两?”见应鸿拨清算盘,景珵问,“不会太少?”

“不少。”应鸿搁了笔,拿起文书,“五百两足够我在霍城置办两套小楼。京城物价房价高,买个两层式的,已经够了。”

景珵还支在他肩上,皱着眉:“少了。没把府宅算进去。”

“我还有私人府宅?”应鸿颔首想了想,“可我平常出行简单,不需要专人伺候,跟着你住王府就行。大兴土木……没必要,能省则省。”

“可如今大院毁成那样,”景珵提笔沾墨,把文书上的五百两改成了两千两,“你和阿嬷她们在霍城又住哪?”

这言毕,舱室猛然沉静。而窗外江水滔滔,打在船舷两侧,水花翻涌,涛浪声不绝。

应鸿一时没醒悟过来,望了景珵半响:“住霍城……什么意思?”

景珵坐直了身,等墨干,才把目光转向应鸿:“意思是——京城之行,不必与我同去。老实待在家,等我回来。”

不必同去?

应鸿扭过身问:“为什么?……为什么又突然不让我去?”

好王爷前几天还因为他不去京城哭哭啼啼,这才过了几天就开始变卦。那心思左右一个,摆得跟不倒翁似的,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景珵没立即答话,而是唤了舱外士兵把《创业书》交给方闻英:“我本就没打算让你跟去京城。该打点的我早已让陆思去打点,只是未告知你而已。”

应鸿心觉景珵有事瞒他,困顿道:“你打点了什么?”

两人言谈时,中军大船已驶入霍城码头。岸上江风拂柳,翠郁茵茵,军船架在其中,吸引了不少百姓目光,放眼望去,码头长廊尽是黑黢黢的人头。

景珵拿过一旁的披风,收回目光:“码头风大,披上衣。我带你去瞧。”

***

众人前几日去匸型大院搬笋坛子,景珵单独交给陆思一桩事——让他用鹤襄王随身携带的和田玉佩将城西口的鹃红楼暂盘下来。

那楼依城中心的朔月湖而建,四重檐三层楼,朱瓦飞甍,画栋雕梁,是城西最大、最豪的酒楼。从远处看,与周围草木融为一体,恰似一抹枫红。

“安定好衙门这几日事务我便打算返京,走之前会留下部分军士,楼内、外翻修的活计都交给他们,不出意外,店里冬天就能做回生意。”

说话间,应鸿已被景珵带到红楼后院。

这院子中央有棵花树,种下不至三年,只腿粗宽。虽没有匸型大院的榕树繁茂参天,但再过两年,这树春天开花,花团锦簇,落英缤纷,也别是动人。

应鸿有些发蒙,像闻见那缕不存在的花香,昏醉似的。景珵见了,以为他心有不虞,问:“不喜欢?”

应鸿望着花树,轻轻摇了摇头。

景珵看出他心思,说:“这楼已属你名下,若不想拿来做生意也无妨,闲置、清卖都可——只要你开心。”

应鸿不知如何回话了,只觉好王爷马后炮一炮接一炮,让人猝不及防。明明先前说离不开他,现在又说不让他随行进京,还打点好一切,连伙计都安排好了。

种种迹象都让他有理由怀疑,景珵那天晚上抱着他说不能没有他,就只是在试探他的心意和情意,纯纯小屁孩闹情绪,要讨个说法。

过了良久,应鸿问:“既然准备了这些……怎么不早说?”

“早先便想与你说,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而且提前告知你,你也未必接受……”见应鸿再度沉默,景珵把人拉近,“端午那夜泛舟,我问过你有何心愿。这楼是你想要的,如今……我替你实现。”

“可我现在只想跟你去京城……”应鸿心头拔凉,掌心也跟着凉,“你只身在那儿,我不放心。”

闻言,景珵静了一阵。

不是不为小老板的话所动,而是心意已决,任何讨情的伎俩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幽幽的,他从袖袋里拿出那枚随身携带的和田玉佩,说:“这玉佩是我在江南与方主事通信的信物。你留着,他们见此玉,便知你是我的人,任何差遣都照做不误。”

应鸿瞥了眼玉佩,只瞬间,便将目光横了出去:“你知道我现在想要的不是这个。”

景珵没接过茬,而是毫无波澜地将玉佩递近——两人此时话已说开,都拧着劲,互不相让。

应鸿眼底透凉,哪都没看,怔了一会儿,便将那玉佩从身上推开,赌气离开了。

景珵没去追,只是在树下遥望。后院湖风从旁吹来,淅淅飒飒,吹乱了他眼角的碎发。

鹃红楼外,一众临物府军士驻守在此,见应鸿独自从朱门出来,便知事情不对。

钱丙丙驱着辆马车,转头问车里的陆思:“陆大人……您……您不会是……买……买错了楼吧。小老板瞧着……不……不太高兴呢……”

应鸿这会正从他们面前走过,上了另一辆马车,又唤了人去城西巷的螺运鸿,车轱辘当即滚了起来。

眼见车影越来越远,陆思吩咐道:“小丙,赶紧遣两个人跟上,护着小老板。”

钱丙丙领命:“是。”

不多时,红楼外巷便少了片人,熙熙攘攘的街道变得空旷,只余下习习暖风。可没过一会儿,牵车的马儿忽然哼哧了两声,边上窜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是陈不催。

他大喇喇地从红楼出来,嘴上叼了根折枝长叶,举止、形骸皆放浪不羁,却意外的,脸无神光,甚是失落。

“怎么?”陆思知他性子,必不是在担心小老板和八爷,“昨晚动用私刑,八爷提你问话了?”

闻言,陈不催五官扭曲了一下。他不疾不徐地从嘴边拿下长叶,说:“要只是问话就好了,还不至于这么心烦意乱。”

陆思因伤不好动弹,没参加晨议,不知八爷交代了什么,但他心思敏锐,当即看透一切:“八爷给了你新差事?”

陈不催难得沉默,抱臂靠在了车边:“小八爷留了部分人在岛上看守军备,也留了部分在霍城,保小老板一家老小平安。这么多人,总得要个亲信任校尉管着。”

“八爷留的你?”

“嗯……”

言毕,车里一阵寂静。

可陈不催的内心却不平静。

他还等着陆思的下文,遂往车里望了一眼——陆思此时不知在盯哪,整个人杵在那儿,静悄悄、光灿灿的,像庙里供奉的白玉观音,是活菩萨。

“这于你而言是好事,”陆思薄唇翕动,说,“不必推脱。”

“你觉得好?”

陈不催吃了一惊,陆思却作没看见,不露神色道:“你随二爷出征西疆多年,有三品军功在身,等的就是五爷即位当天受封昭勇将军。但……你毕竟贱籍出身,朝中老臣必会借此上奏减损你的勋位。如今揽下八爷这件差事,有三位爷保你仕途,以后立居三品将军之位,谁敢说你一个不是?”

陈不催屠夫世家,属贱籍,少时还犯过血溅公堂的命案,以后进内廷为官,必会落人口实。但他眼下没作声,只盯着陆思,勾了下嘴角。

陆思不解其意,问:“笑什么?”

陈不催玩起手里的长叶,说:“我还以为陆大人觉得好,是因为我留在了这,你回了京,身边就能少个烦你的人……”忽抬眸,露出点风流的喜色,“原来不是这般想?”

陆思道:“你想多了。”

“是吗?”陈不催扔掉长叶,驱身上了车,他扬鞭一喝,架着马车往红楼后院走,“我觉得我想得挺简单的,陆大人平常最烦的人不就是我嘛……”说时字句凿凿,好似烦他是件多么可恶的事。

陆思对此并不表态,只是静静地看着陈不催健硕的脊背,逡巡许久,才将目光转向了前方。

两人驱车进了后院,院里的朔月湖波光粼粼,水天之间风清气爽,湖石边上,还立着个负手沉思的景珵。

见状,陆思问:“八爷准备几时动身回京?”

陈不催吁了马,说:“料理完衙门的事。”一顿,回过头来,“对了,小八爷让我转告你,这几日就跟着小老板在楼里安心养伤,手头的事交给方主事,至于其他的……有需要就跟我说,也方便我熟悉霍城的风土人情。”

陆思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启齿,似有话要说,但到最后,只是面不改色地颔首:“嗯……”

他平常冷言直语惯了,欲言又止的样子属实难见,像藏在雪地里的冷白梅,暗香轻淡,如烟缥缈,照理该多看几眼,陈不催却撇过了目,不再去看。

这样的活菩萨,多看一眼都会成为他不舍的留恋。

“下车,”花树底下,陈不催把手伸向陆思,“外面风大,我带你去房里歇着。”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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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螺运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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