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盛悦是负责此次第五宫招生的主事长老。
繁星进殿时，房盛悦正在和旁侧的长老说话，他听到宣号声下意识回头，眸光却在触及某道身影时，猛然悍住不动。
殿门洞开，有光倾泻，人影背着光而来，看不清面容，目光所见，只有一抹纯然的红，有玲玲的响声，像是某种金玉相击，直到近前，才倏地撞进一双深湖般的眼眸中。
人是当即震住的。等反应过来时，繁星已经近在眼前。
长老们面面相觑。
这种感觉很难言喻，可以说，排在前头的百多位殿下，有真有假，也没有一位，有繁星带给人的震撼大。
它无关外貌，也不太涉及风度气质。
更准确来说，是一种势。
繁星有种不言自明的势。她站在哪里，不说话，不言语，你却觉得她是一位殿下。
她的存在就像是某种天然的证明。
无需言语，她，即是圣女本身。
繁星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到有人开腔，主动颔首，问礼道：“长老好。”
这一声像是惊醒了什么，房盛悦猛地咳嗽起来，其他长老不自在地挪动屁股。
一番响动过后，房盛悦开口了：“你……殿下。”
繁星递上她的玉简，礼貌道：“长老，我是来报名的。”
“哦哦！报名……报名。”房盛悦莫名重复这句话，却将繁星的玉简推拒了回去，“殿下若要报名第五宫，还请参照这份玉简的格式，填写个人信息。”
他主动递过来另一块玉简，伸手朝下方一指，右侧方有一个小案几，大约是给进殿的弟子填写信息之用。
繁星点头，在案几上坐下，以灵力阅读这份玉简，很快明白了个人信息的格式。她神色不动，拿起案几上摆着的刻录笔，一笔一划填写了起来。
长老们互相对了个眼神，几乎称得上激动地，拿起了自己手中的玉简——繁星刻录的信息，会同步出现在他们手中的玉简上。
玉简缓缓浮现繁星书写的内容。
姓名：繁星。
年龄：十六。
国籍，繁星蹙眉思索一番，填了“大荒”
城邦，繁星填无。
部族，这个祭司早有交代，毫不犹豫填下，“大荒司辰部”
可有契约幻兽——只问有没有，没问是什么。繁星不假思索，抬手填下“无”字。
因为没有契约幻兽，那么后面关于幻兽的问题，繁星便一溜儿空做不答。
总共十来个问题，繁星眨眼已答过半，当真顺利。
她这头心态轻松，下笔有神，只是苦了原本对繁星饱含期待的长老们。
长老们盯着玉简，一开始聚精会神，边看边含笑点头。
看到“大荒司辰部”，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对；
看到繁星只填一个无字，后面更是连空五道题，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
这眉头一皱，就再也没松开过……
繁星填写完，松一口气。
三位长老，也松一口气。
繁星将玉简递上去，问：“长老，这样就好了吗？”
房盛悦沉默，他审视玉简，挑了个看起来最正常平和的问题：“殿下没有契约幻兽吗？”
繁星颔首，语气平淡：“当然，我为巫。也只做巫。”
可以沟通天地神灵，向神灵祈求力量的存在，为巫。
巫的历史，几乎要溯源到上古，据说人族史上几次灾变，都是依靠巫的存在，才得以延续。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人族秩序尚算稳定，又逢幻兽当行，纯粹的巫已经越来越少了，哪怕是神国王室，也多为巫与幻师同修。
繁星的一句“只做巫”，简单的字眼，却似乎带着别样的份量，回响在空荡的大殿里，莫名叫人心头发紧，轻快不起来。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繁星问：“难道第五宫招生，必须强制要求圣女圣子契约幻兽吗？”
房盛悦赶紧摇头：“当然不，殿下是巫族圣女，只做巫，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圣院绝无此要求！”
话至此，反而没什么好问的了，房盛悦决定闭口，开始按流程走，“殿下，请出示您的玉圭。”
玉圭？
繁星：“什么玉圭？”
三位长老对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完了，这位看起来像极圣女的圣女竟然没有玉圭！
旁边穿黄袍的长老忍不住开口，看起来比繁星还要着急，“玉圭是由三大神国颁布，各族圣女圣子的身份证明啊！”
这……怎么祭司没跟她说？
房盛悦也开口，给这位从大荒里走出来，看起来常识不太好的圣女科普。
“上古有明确记载的巫族，共二十八。这二十八族，有部分已经在灾变中遗失，但仍有一部分保留了相当的传承。保留传承的巫族可在神国登记，设立传承继承人，称圣女圣子。除此之外，若非二十八族之列，能得到兽神庇护，与兽神契约的家族，亦可设立圣女圣子。”
“经确认的圣女圣子，在三国神殿，由神国大祭司亲自认证登记后，方可颁布玉圭。”
所以，有玉圭的圣女圣子，才是现在被官方承认的，正儿八经的圣女圣子啊！
繁星懂了，原来时移世易，现在大荒外头行走的圣女，都是要有文书认证的。
没有证，她就不正宗。
可繁星转念一想，很快就将这事说通了，她道：“您不是说，这上古二十八族，有部分文明遗失，尚且没有在神国登记吗？”
繁星说着点头，语气愈发肯定起来：“我们司辰部，就是这文明遗失，尚未登记的二十八古族之一。”
三位长老看着繁星一脸认真，仿佛她司辰部就是那文明遗失的二十八古族，已经确凿无疑。
不是，你就这么肯定吗？
你们族里祭司，就是这么给你背书的吗？
长老们沉默了。
可沉默之后，他们不得不承认，繁星说的是对的。
他们既然不能肯定这司辰部就是上古二十八族之一，那么也就无法否定。
况且……大荒那地界，说不定还真藏着几个有传承有历史的巫族——没点本事，在那地方根本活不下去。
而当人力有限的时候，祈求神灵，就变成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几人对了个眼神，主事的房盛悦沉吟一番，开口了。
“我们确实无法确认殿下所属的司辰部是否是那二十八族之一，按我们圣院的规矩，殿下是无法直接进入第五宫的。”
繁星说：“你们不收我吗？”
语气倒不含幽怨，只是一句平平的疑问。
偏偏就是这样的平铺直叙，听得几位长老心头一颤，仿佛他们圣院拒了这样的学生，就是桩天大的罪过！
“不不不，”房盛悦赶紧摆手，“对于这样的情况，圣院是有安排的，殿下莫急。”
“第五宫干系甚大，具体人选，也不是我们能随意择定的。圣院后续会有多轮考核选拔，而未确认的人，将会编入其他宫，暂且跟着它宫弟子一起修行。”
“不过有一点，明确报名第五宫，只是暂时被编入它宫学习的弟子，并不算作圣院的正式学生，若是之后几轮的考核未过，便要自行离院。这点，还请殿下知会。”
也就是说，她现在最多算个待定的身份，要经过多重选拔，稍有不慎，就会被淘汰。
“我没问题。”繁星没想多久，就点头。
她看起来极好说话，既不挑剔，也没觉得被怠慢。
房盛悦莫名松了一口气，道：“那就请殿下在角、房、心、尾四宫中，挑选一宫入学。”
繁星：“这四宫有何区别？”
房盛悦缓缓介绍：“角主杀，学的是杀伐之术。”
“房主五行，修习五行之术。”
“心主阴阳……”
说到这里，房盛悦顿住。繁星很自然地接着后面问：“那尾宫呢？”
“尾……尾宫的特色是，都学。呵呵，什么都教。”
什么都教？繁星眼眸一动。
她想到大荒之中，祭司对她的教导，也是什么都教。
大国圣女，不正该多方位全面发展吗？
繁星觉得，此宫极符合她的定位，便是祭司当前，也挑不出什么错。遂坚定道：“我选尾宫！”
房盛悦嘴角一抽，“殿下，您，确定？”
“确定！”
如此坚声，充满了向学之意，房盛悦实在无法拒绝，只能道：“那就安排殿下入尾宫，只是殿下情况特殊，入尾宫，也只能暂且分进丁院，殿下可愿？”
“哦？我排第四吗？”繁星的第一反应是，按照天干的排名，她分的初始学院好像也没那么差。
结果房盛悦却尴尬地说：“不，殿下，圣院一宫之下，暂且只分了四院。”
也就是说，丁是最次等。
繁星哦了一声，“我是最末的？那也行。”
来之前，繁星就已经有过预想。
大荒危险，却也简单。而外界风云席卷，第五宫又集结各方圣女圣子，或许她的实力在第五宫根本不算什么。
分进丁院，静观其变，不算是个太差的结局。
看见繁星点头，房盛悦有种绞尽脑汁，终于办妥一桩大事的错觉。他一哂，跟着手脚快速地给繁星录入分院信息，并将一枚青色玉牌递给繁星。
“殿下，这是识玉，是在圣院生活的重要依凭，请妥善保管……”
听完圣院长老的交代，繁星的报名事宜，算就这样告一段落。
离开大殿时，繁星听到候在殿外的弟子叫到下一位进殿的号码，一零二。
有个清亮的女声飞快应道：“在！”
繁星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一抹熟悉的橙红。阳光斜照，有碎金在裙上翻滚跳跃。
用神识和用肉眼看人还是不一样的，神识能看清整体，肉眼却能关注到细节。
繁星就看到，少女的面颊和鬓角因为阳光泛起一种毛绒绒的金色，她甚至能听到一丝细微的呼吸声，空气都因少女的存在而轻盈。
繁星平静地想：大荒没有这样的明媚与鲜活。
二人目光一对，一个进殿，一个出殿，相互错开。
繁星不知道，在她走过去的时候，少女猛然回头，她的耳中响起熟悉的铃声——这一次，她看清了！
她看到了一道清丽挺拔的背影。
她看到了摇曳的青丝、晶莹璀璨的冠、藏锋于鞘中的武器。
她看到了润白的耳垂。
以及耳垂上缓慢摇晃的铜铃耳饰。
“殿下，一零二。”站在门口叫号的弟子看见宁凤游不动，不由得再次提醒。
人影越来越远，宁凤游看了眼殿内，咬牙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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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圣女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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