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佚，醒醒……”
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仿佛是从天边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咫尺，拂过耳畔。
何佚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也随着这声呼唤晃晃悠悠飘荡回了自己的身体里——然后他的四肢百骸才重新被唤醒。
手指尖蜷缩了一下，只是即便意识已经醒来，何佚却还是不太想睁开眼睛。
倒不是因为嗜睡或懒惰，而是刚刚那个声音实在叫他怀念且舍不得放下。
毕竟……自己刚刚还在参加这人的葬礼。
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葬礼结束后，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微小余波。
如血的残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在今日生命的尽头给大地涂抹上一层略显诡异的红。
何佚站在路迁的墓碑前，与上面那张路迁的照片对视。
青年眉眼带笑，发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更凸显出他锐利张扬的眉眼，是何佚所熟悉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如果不是出现在墓碑上，该是一张很好看的照片。
何佚静静站在墓前良久，久到整个墓园几乎都已走空，偌大空旷天地之间，唯余他一人。有些干涩的唇瓣反复抿紧又松开，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来回翻滚。
最终，在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的那一刻，何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不相信。”
那声音干瘪、枯哑，低低的嘶声蹭在喉咙里，刮在耳膜上，刻出一道道带血的伤口来。
何佚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说：“失踪两个月罢了，我还能找……”
话头猛然停住，何佚心中升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然而不等他细想，一股极其强大的倦意便犹如巨大浪潮席卷而来，冲击得他几乎要站立不稳。
何佚知道，自己已经三天没合眼的身体到了强弩之末，再硬撑下去，恐怕也会跟着出事。但他还不能倒下，如果他也倒下了，还有谁能去继续寻找路迁？
捂住闷闷发痛的胸口，何佚轻咳一声，扶靠着路迁的墓碑坐了下来。
森森陵园，深深夜色，何佚却并不觉得害怕，只侧头看向墓碑上路迁笑得肆意张扬的照片，唇角也弯起了一点弧度，“再多陪我一会儿吧……”
他将头轻轻搁在路迁的墓碑上，眼睫轻阖，昏睡了过去。
……
“何佚，快醒过来。”
那熟悉的声音又来了，何佚却还被倦意裹挟着不愿睁开眼。
忽然，他感觉自己脸颊枕着的东西轻轻动了动，似乎在推他。
虽然有些奇怪，何佚却不合时宜地想笑。自己大约是真的太累，以至于出现幻觉了……莫非路迁从墓碑里跑出来了叫醒他？
怎么可能，尤其那其实只是个衣冠冢。
心中浑浑噩噩地胡乱想着，身体则被强制开机，尽管仍是倦意深重，何佚还是努力撑起眼帘，向身边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
这一眼，他便忽然愣住，双眼也不可置信地睁大——“路，路迁？！”
再一细看，两人却不知为何竟然身处在一间教室里。这教室无比熟悉，只一眼，他便可断定，这是他们高中时的教室。
而此时，两人正并排坐在教室靠后排的位置上，路迁外套肩膀上的位置还有他刚刚枕着睡觉的痕迹。
“这是……”何佚心中惊喜交加，侧过身看向路迁，刚准备询问，却见路迁眉眼一肃，双手直推过来，将他整个人都推得向后仰倒下去。
何佚毫无防备，身体本又倦怠无比，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地把双臂向两边张开，试图缓冲一下，让自己摔得轻些。
可教室里桌椅密集，即便他做了些徒劳的努力，后背也还是哗啦一下撞上一排桌椅，甚至摔倒了进去。
磕碰的疼痛感瞬间令何佚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即便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面对路迁这样的行为，他也忍不住大皱眉头。
还来不及质问，只听一阵哐啷之声，原本悬于他们头顶上的那副老旧吊扇，竟然就这样脱落砸倒下来，瞬间将刚刚何佚坐的位置砸穿，还在旋转的铁质扇叶甚至余力未消，还削掉了两个近旁的桌角。
飞扬的尘土木屑间，他又看到路迁正在绕过吊扇残骸快速靠近自己，“快起来，这里不安全。”
在他出声的同时，就在何佚摔倒位置的上方的那个吊扇底座竟然也开始出现钉子崩落的声音。何佚瞬间做出反应，腰部发力撑起上半身，手向前伸长，往路迁过来的方向探去。
路迁亦躬下腰来，默契地一把扣住何佚的手腕。
“嘭——哐！”
视野里，何佚只见路迁瞳孔骤然一缩，手腕猛然用力一扯，便将自己整个人都拉了起来。耳旁传来重物砸落的声音，那东西似乎就贴着他的皮肉刮过，甚至掠过他的发丝。何佚心惊，若是两人中谁慢了一拍，他的结局必然就和那些粉碎的木头桌椅一般。
只是还没等唇角扬起笑意，脚下便被不知是桌子还是椅子给绊了一下，何佚顿时失了重心，只余手腕上还有路迁的力道，于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他的方向栽倒下去。
沉闷的撞击声传来，路迁背部着地，结结实实摔了个仰倒，何佚则跌在他身上——不过好在并没有完全压住，只是以双手和双膝着地，撑在了路迁的正上方。
但两人都没心思在意这个姿势，同时转头向刚刚那另一把吊扇砸落的方向看去。
“哐……咚——嘭！”
又是几声硬物碰撞的响动，就在两人的视线里，不仅是位于教室后面的两个吊扇接连砸落，就连前方的两个吊扇也掉了下来。
这下整个教室里四把吊扇齐齐损毁掉落，连带着摧毁桌椅无数，原本还窗明几净的教室也变得乱七八糟了起来。
何佚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想起他在念高中的时候，的确总是担心这些颇有些年头的吊扇会不那么牢靠地掉落下来。没想到却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梦想成真”。
但是一次掉四个下来，会不会实在太夸张了一点？
不过……好在眼下两人待的这位置是教室正后方的空地上，倒算是相对安全。
何佚刚刚舒了口气，便感觉到路迁的手在自己大腿后侧轻轻拍了一下，语调是他熟悉的松散，还带着一丝关切，“有没有受伤，能起来吗？”
“我没事，你呢？”何佚轻咬了一下唇，从路迁身上撤开手脚，给他让出起身的位置。
“我也没事。”路迁以手撑地先坐起身来，环顾了这暂且安全的教室一圈，“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高中教室？”他又看看自己，再看看何佚，得出了结论，“但很可惜，我们现在都不是高中生了。”
何佚动作一顿，的确，他们的身量和体型显然比高中的时候要长开了些，身上穿的衣服他也有印象，应当是这一两年才买的常服。
于是疑惑的目光看向路迁，“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才对。”
“问我？”路迁眉梢挑起，是何意全然熟悉的模样，“我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一睁眼你就靠在我肩膀上睡觉，叫了半天都叫不醒。结果你一醒教室的电扇就砸下来了。现在你觉得这个问题该谁问谁？”
何佚仔细瞧着面前这人的眉眼，听着他惯有的语调，心中不禁翻涌起复杂的情绪来。不过他一向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眼下的情况非常奇怪，弄明白怎么回事才是当务之急。
何佚便敛起了复杂的情绪，“当然是该我问你，如你所说，你来到这里之后就发现我靠在你肩膀上睡觉，那么，在你进来之前呢，你在做什么？”
这问题问得路迁一愣，甚至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迷惑的神情。
他思索片刻，眉头皱起，脸色也变差了些，“我不记得了。”
何佚眸色也跟着一沉。
路迁却并不深究自己的情况，反而又问何佚，“那你记不记得你之前在做什么？”
何佚呼吸微顿片刻，心头翻涌起些酸涩。但他还是开口说了出来——“我在参加你的葬礼。”
路迁：“什么！？”
这次路迁的表情切切实实地裂开来了，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指了指何佚，又指了指自己，“你？参加我的……葬礼？！”
何佚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把那时他同路迁墓碑说的话又对眼前的路迁说了一遍：“他们说你死了，但我不相信。”停顿片刻，又说，“后来他们就给你立了个衣冠冢，办了场简单的葬礼，我找了你两个月，但……”
话头再次猛然顿住，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
何佚眉头紧锁，正想仔细寻找这种怪异的感觉到底来自何处，路迁突然站起身来，然后一把箍住何佚的胳膊，也将他拉了起来，“小心，这里有问题！”
何佚骤然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回神来，目光一转，便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方才那些被吊扇砸得七零八落的木质桌椅残骸，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全部漂浮凝聚到了一起，继而形成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形怪物，此刻正悄无声息地向他和路迁二人围拢过来。
虽然这些木料人只有个大概轮廓，没有五官可言，更无从能看到他们的表情，可何佚已经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恶意。
他立刻下意识伸出右手往后腰摸去，然而却摸了个空——他常带着的配枪，不见了！
何佚转过头飞速去看路迁，便在他脸上捕捉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怔忡。当即便知路迁防身的武器肯定也不见了。
正在同时，那些木料怪物也像是心有灵犀般发现了他们情绪上的微小转变，当即向两人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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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迁：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何佚：？？？明明是每个人都跟我说你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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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启：请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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