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中，一片死寂。封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每一下都沉闷而缓慢，像是敲击在某个看不见的深渊之中。他踉跄着向前摸索，脚下踩过的地面冰冷刺骨，带着湿滑的腥气。他知道，应该有人在等他。
是谁呢？他想不起来，但那种强烈的直觉在推动着他前行。那个人，一定在那里等他。
就在这无边的幽暗尽头，一点微弱的光忽然闪现。是火光——微微跳跃，像破晓前的星火。封意心头一震，迈着踉跄的步伐朝亮光跑去，胸腔中涌起一丝期待。火光渐渐清晰，那人红衣如焰，长发无风自动，静静伫立，背影如雕像般冰冷孤傲。
是谁？封意喃喃自问。脑海中仿佛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他突然记起来了。
“天驰！”他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前方的人影似乎停顿了一瞬，缓缓转过头来。
然而，当那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时，封意全身僵住了。天驰的双眼泛着诡异的血红，目光冷漠无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张面具，空洞得令人胆寒。
“饶了我吧，饶了我们，求求您了！”突然间，天驰身后传来无数人的嘶吼和求饶声，杂乱而尖锐，仿佛撕裂了寂静的空间。封意猛然抬头，惊觉那不是虚无的黑暗，而是一片尸骨堆积的地狱——尸山血海，无边无际，触目惊心。
天驰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弧度，缓缓歪了歪头。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森冷的寒意：“靖渊神君，即便如此，你说过的话也作数吗？”
下一瞬，那燃烧的赤焰骤然转为暗紫，滚滚魔气涌动而出，天地如同染上了一层深沉的晦暗。
封意的喉咙发紧，他本能地后退，却发现天驰已欺身而近，冰冷的手指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力道如铁，无法挣脱。
“封意，我与你所想，并不相同。”天驰低笑，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他的手逐渐收紧，冷声重复着：“即便如此，你说过的话也作数吗？”
空气在一点点流失，窒息感如潮水将封意吞没。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画面逐渐崩解成破碎的黑暗。
“封意！”一声急促的呼唤响起，他猛然惊醒，额头布满冷汗，胸膛剧烈起伏。
梦境消散，现实中的光线温柔却冷清，他还在临风门的主殿。然而封意握紧拳头，低头喘息时，却忍不住想——
这真的是梦吗？还是……记忆中某个尘封的片段？
“封意？”
他抬眼看去，发现天驰正在自己身旁看着自己。
“没事吧。睡个觉差点把自己憋死？”天驰一边调侃着一边伸手要帮他拂去额上冷汗。
封意因为刚才的梦心有余悸，下意识向后倾了一下身子，躲开了天驰的手。天驰愣了一下，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又继续沿着先前的轨迹前进，擦去了封意额角的汗珠。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封意有些诧异，虽然共同经历了一场死战，可这种过分的关切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们才刚刚认识，对么？
又或许，那段两人遗忘的记忆，被天驰回忆起了。
封意胸口一阵发闷，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一般，想问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他回想起方才的梦境，血红的瞳孔、森然的冷笑……可那不过是一个荒唐的梦而已，哪怕真的问了，谁会承认？又或者，如果是假的，这样的质疑只会让两人间的距离更远。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涌动的情绪，朝天驰挤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你……觉得身子怎么样？有没有记起些什么？”天驰凝视着他，语气淡然，然而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你的魂魄有所修补……”
这话一出，封意才恍然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他静下心感应了一番，竟发现修为似乎有所精进。然而，这种力量并非以往勤修苦练的结果，反倒像是某种陌生而强大的东西融入了他的血脉，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变化。
他不由得攥紧了衣袖，目光掠过天驰，心中一片复杂。他伸手一握，一把骨刃凭空出现。
“未央。”他低着头看着那把短刃。这名字无端出现在他脑海里，好像自己做了一个荒诞的梦，醒过来，梦境成真。
“我……想起了一些。”封意喃喃道，“但是很零碎，我拼不出来具体内容。”
“嗯。”天驰若有所思，拍了拍封意的肩头“这把骨刃是你的本命法器，你好好用便是。来，此地有残留的魔障，不宜久留，我们走。”
两人并肩而行，大殿之外，是堆作一团的枯骨，他们都被吸干了精血。封意记不得自己的来处，他的记忆里，自己一直是临风门的弟子。他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在一众弟子中不上不下。
他并不着急，早就想好了这样平淡地度过一生。来日遇到了瓶颈就不去管它，像普通百姓那样老去，死去，然后转世成为另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惊才绝艳的大师兄死了，然后，他成了凶手，成了妖孽。
那场大火差点烧死他，却切切实实烧死了他淡如水的人生。
残阳如血，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们去哪？”封意开口。
天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我们先去南荒，那曾经是我的地盘，我们去取些东西。”
“好。”
两人沉默前行，过了一会儿，封意忍不住问道：“不能用你那个传送的阵法？”
天驰瞥了他一眼，抬手在他后脑勺弹了一下：“不行。距离越远消耗越大，而且我需得走过一遍路，才知道阵法该往哪里设下。”
“你的地盘你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封意一边揉着头，一边疑惑的问道。
“嗯。”天驰看上天边的火烧云，没有笑，终于有了些和他外表相符的冷冽，“我太久没走过了，人间早就换了天地。”
封意落后一点，他看不见天驰什么表情，总之没有得到答复，可能自己说错了话。等天驰再次转过头来时，他只听见天驰疑惑的语调：“你腿摔断了？干嘛走在后面。”
“哦。”封意默默翻了个白眼。
毕竟两人都不是凡人，步伐自然要比常人快得多。除去天驰曾经救过自己一次，这应该是封意第一次真正见到山下的风光。
新鲜的花鸟，绿意盎然的草木其实并未引起封意的过多注意，风餐露宿他也不在乎。然而，当他们翻过几座荒无人烟的山丘，路过人间集市时，封意不由自主地心生波动。
他其实挺喜欢热闹的场面。曾经在山中，他和一群弟子挤在一起，听师兄师姐们讲述那些下山游历时见到的集市热闹，心里曾幻想过那是怎样的景象。如今真的走到了眼前，各式摊位、五光十色的花灯、小巧玲珑的小鸟、香气四溢的糕点，让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天驰望着热闹的街市，却皱了皱眉。他转过头，看见封意停下了脚步。
“你想买这些东西？”
封意绷着脸，嘴硬道：“没有。”
天驰抱着胳膊：“嗯，不想就好，反正我们也没钱。”
……
“哦。”
街市上人流如潮，两人几乎寸步难行。封意看见天驰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心里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思考该怎么放火开道了。
突然，封意感觉到自己被撞了一下，没站稳便跌向后方，身上竟被某物压住了。
他抬头一看，是个小姑娘，似乎比他还要年轻，身上穿着粗布衣衫，长相也十分普通，走过了可能就忘记的那种。
那姑娘急忙站起来，伸手想拉封意，嘴里不停道歉：“实在抱歉，人太多了，没注意。”
封意撑地站起身，朝她挥挥手：“没事，没事，是我自己没看好。”
然而，下一秒，天驰已然出现在旁边，一把抓住了那姑娘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他冷笑一声：“这位，姑娘……没伤到吧？”
那姑娘眼神躲闪，避开天驰的视线，努力挣脱手腕：“无碍，真无碍。”
也许是动静太大，周围好些人已经停下了脚步，围观着这一幕。封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天驰为何突然发火。
“天驰？”
“嗯。”天驰松开了那姑娘的手，看着她鞠了个躬，随即迅速逃离，周围的人也纷纷散去。
封意拉住天驰的袖子，疑惑地问道：“你干什么？”
“没什么。”天驰露出一抹笑容，“就是怕她受伤，关心一下而已。”
封意半信半疑地闭了嘴，继续跟上天驰的步伐。可这条街市越走越长，似乎没有尽头。两个时辰过去，封意不禁开始怀疑，像这样的山野偏地，集市怎么会这么长？
“唉。”天驰突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真是不知死活。”说完，一团火焰从他掌心升起。
他终于忍不住放火了？封意忙不迭地挡在他面前：“诶，等等，这又是做什么？”
天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下一刻，火焰暴涨，肆意向四周扩散，顷刻间熊熊大火吞噬了街道。
随之而来的，是尖叫和呼救声，四周一片混乱。封意眼睁睁地看着街上的人们被困在火海中，痛苦的哀嚎声传入耳中，小摊也在瞬间化为灰烬。原本热闹的街市一时间变得乱作一团，百姓的惨叫让封意不寒而栗。
他猛然想起那个梦，那片尸山血海，那些哀嚎声仿佛再次重叠在耳边。封意浑身一震，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想上前阻止天驰，却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竟然是刚才撞到自己的那小姑娘。
封意下意识地抬起脚，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时有些犹豫，似乎又想把脚放回去。
那小姑娘身上沾着火焰，然而她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反而朝封意眨了眨眼，笑了起来。
这画面太过诡异，甚至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只听天驰打了个响指，四周的火焰瞬间消失。封意望向周围，那些倒地的人们依然在痛苦地挣扎着，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可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未受到任何伤害，连衣服都没有烧焦。
他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到一个商贩抬头扫视了一圈，随即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冲着周围的人喊道：“好了好了，别装了，都怪小春桃，咱们暴露了。”
话音刚落，那些躺在地上哀嚎的人也纷纷起身，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齐刷刷地盯着他们。
“？”封意感觉自己疯了。
天驰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不耐：“闹够了吧，地、缚、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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