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子夜。
两个高矮不一的男人正蹲在一个土坡上，彼此都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几根香。其中一根线香的尾端穿过符纸插在土里，香头已经燃了一半，离奇的是，这香的烟不但没有被风吹散丝毫，反而垂直向上消失在半空。
高个子男人搔了搔头，借着月辉看了会儿插香的那坯土，眼中满是狐疑，手指点了点地面，抬头问对面的矮个儿：“你确定你没认错坟？”
矮个儿被山风凉凉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里阵阵发毛，上一秒还在嘟囔晚风冷得冻骨头，下一秒听对方这么问，顿时将恐惧抛到九霄云外，眉毛上扬自信道：“齐大师，我李矿肯定没认错，包准的！”
齐大师将信将疑，伸手捻了香灰撒在黄符纸上，又沾了沾墨斗里的墨水弹在上边，指尖按在符纸上，微微用力下压——
“哧”的一声。
符纸竟然无火自燃了起来，灰烬顺着风的方向朝远处翻飞飘散，零星的火点逐渐熄灭。
眼见一张符纸燃尽，齐大师随手将摆放在一旁的各种家伙事儿一股脑地往包里塞，然后蹭地站了起来。
李矿看得懵懂，见他站起来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局促地缩在边上，目光一会儿看向燃了大半的香，一会儿又偷眼瞅面无表情的齐大师，心里直打鼓。
这齐大师的神情不大对啊……该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2.
李矿最近睡得不是很安稳，一连几日梦见自己去世多年的老父亲来找他，像是有话对他说。
梦境里朦朦胧胧，仿佛隔了层厚厚的屏障，模模糊糊的，就像被橡皮擦过的画，细节和色彩都消失了。连看都看不真切，更别说是听声音了。
起初，他没当回事，权当是老父亲想自己了，托梦，来跟自己唠唠嗑。可是没成想，这一梦就是三五天，而且景象回回一样，毫无变化。
要只是单纯梦见了，李矿也不怕，毕竟是自家老爷子，虽然听不见老爷子说什么，但大不了自己跟他唠得了。
可问题是，他每回从梦里醒过来都像是丢了魂一样，整个人恍惚许久，跟木头人似的直愣愣的，叫也叫不醒，喊也喊不动。
好几回下来把媳妇吓得够呛，说他这是中邪了，到处求神拜佛，那开光的物件和什么符水都没少买、没少喝。
倒也不是说一点用没有，整完之后消停了一两天，然后又继续梦到老爷子了。
依旧是蒙蒙登登的老爷子，依旧是叽里咕噜听不清的话，唯一能感受到的不同是老爷子好像生气了，用生前的习惯点着他的额头，嘴巴快速张张合合，好像是在用方言骂他。
还是骂得很难听的那种。
这事愁得李矿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寻思着是不是该去拜拜老爷子，同他人对碑的说说话唠唠嗑。
转头又想到当年老爷子下葬的时候，那会儿哪有现在那么好的条件，又有墓园又有墓碑。以前村里死了人都是卷个草席往山上抬，随便找个地方一埋，再插块木板子就算立碑了，连路线都得靠有心人用脑子惦记。
时间久了，有碑的成土丘，没碑的长野草，有人祭拜的比没人拜的好了那么一点，每逢烧香拜祖的节日坟头能冒几回烟，可传个三两代之后也就成了孤魂野坟。
总之，那年代寻常人家葬下的祖辈在哪安息基本都没啥人记得了。
李矿家里就是这种情况。老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也就**岁，虽然记事了但年纪还是小，披麻戴孝跟在长辈后头跌跌撞撞，以前还能喊“爹爹，抱”，现在只能抱着爹爹走。
印象中那条山路弯弯绕绕，绵长炎热，比赶去田地里接爹爹回家时走的那条道更漫长更遥远。
小时候家里穷，爹爹葬得也远，一年到头能去祭拜的时候也就那么几回，大多时候都是在家里专门摆的灵位插几柱香而已，后来娘亲改嫁，娘儿俩去了更远的地方，祭拜的次数就更少了，爹爹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
时间一晃数十年，他重新搬回了老家，那条路现在回想起来也就剩个大概。
李矿想问老母亲，可老母亲早已上了年纪，连话都说不利索，更遑论想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直到有天出门溜达，李矿站在公园的绿荫树底下看一群小孩玩游戏，有的打游戏机有的捉迷藏。
他挑了个石凳子坐，正巧旁边是个在画山的小孩，小孩在纸上画了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路，一直通到山脚下。
李矿看着看着，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了小的时候他也画过这种类似的东西，摸了摸脑袋又想了会儿，一拍大腿，直呼“我想起来了！”像雷一般乍起的嗓音把小孩吓一激灵，笔尖流淌的长河猛地一下戳上了天。
他憨憨笑了笑，道完歉立马跑回家东翻西找，伴随着老伴的惊疑声，总算在一个比年岁还破旧的木匣子里找到了张泛黄的纸。
边缘破损的纸面画了座圆润润的山，形状像是倒扣的碗，某处还涂涂画画了一圈黑线，应该是指代目的地，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爸爸”二字。
李矿看着这张简陋的“地图”，眼角有些湿润，那些被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想起来老爷子被葬在哪了。
他欣喜地将地图往兜里一揣，抬头看了看天色尚早，立马决定驱车去祭拜。
简单地跟老伴打了个招呼，便扛着除草的工具出了门。
开小车过街尾时瞥见一家香烛店，李矿一踩刹车，猛地拍了下脑门：“哎！忘记买香烛纸钱了！”
想罢，他将车一拐，靠边停下后立马进了香烛店。
这铺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透着一种古朴的气息。
店铺不大，里面的东西却摆放得整整齐齐，样样俱全。
除了常见的香烛纸钱，还有一般香烛店里不怎么会见到的东西，像是桃木剑、墨斗、毛笔、符纸等等的物什，明明端端正正摆在不起眼的角落，但李矿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不做多想，李矿挑了些香烛，要选纸钱时却犯了难，他以前从不知道纸钱有这么多样式的，什么黄色方形金箔纸钱、圆形方孔钱、皇宝、金白钱、大金、八仙钱等等五花八门，看得他眼花缭乱，不知道选哪种好。
本想抬头问问铺主，结果不大的铺内竟是没有半个人在，他四处找了找，这才发现一个高至天花板的柜子后侧方有道虚掩着的门，竹帘遮住了大半个门框，让人看不真切门内的景象。
他心里叫奇，便走到门边，踮起脚尖伸头张望了下，刚想喊一声，突然，眼前的竹帘猛地被人从里面掀开！
那速度快得惊人，竹帘的边缘堪堪擦过他的头发，带起一阵微风。
下一秒，他跟一双风流的含情眼对上了视线——
“客人，需要些什么吗？”
入耳的声音澄澈爽朗，带着像风一样惬意的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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