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院子里一阵窸窣。

众人不敢说话,一个个低垂着头。

秋娘吊着眉:“哦?”

越桃起身,两瓣唇哆嗦着,目光向金福这侧转。

金福只觉如芒在背,攥紧衣袖,指甲嵌进掌心。

“奴婢昨日,看到梧桐姐姐袖口藏着一袋东西,鬼鬼祟祟从偏廊走过,还会叮当响。”

在金福的余光里,梧桐整个人僵直了一瞬,手掌狠狠抵着地面,漏出一道血痕来。

“奴婢想,那若不是钱袋,便是梧桐姐姐背着三夫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奴婢未能及时禀报夫人,奴婢知罪,请夫人责罚。”

越桃故意说的含混不清,却引人遐想。

秋娘听闻,高声呵道:“梧桐!”

梧桐苍白着脸,唇无血色。

她手脚并用地挺起身,双脚却不住地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才回了秋娘的话:

“回夫人,奴婢不过是个洒扫丫鬟,不曾进过卧房,也从未见过二小姐的花钗。”

“你胡说!”越桃在远处尖叫起来,金福只觉得胸口发闷,“昨日你一直神色慌张,当大伙都是瞎了吗?”

几个胆小的立马应和起来,只求能找个替罪羊,好让这场审讯快些结束。

金福刚想起来为梧桐辩解,昨日梧桐几乎都和她在一块儿,却被丹若按住了手腕。

梧桐声音发虚,神色惨淡,却不得不拔高声调:“夫人明鉴,奴婢昨日心情欠佳,许是行事不周全,却绝不敢碰小姐的一分一毫。奴婢从未去过小姐屋内,更不曾偷过什么花钗。”

二小姐不知何时也来了偏远,芜菁跟在她身后。

“我怎么听说,昨日有人见你和芜菁在我屋前交头接耳呢?”

梧桐一听,脸色愈发苍白。

“芜菁,是否有此事?”

她眼里闪过一丝希冀,目光转向昔日好友,渴求一个公正的结果。

丹若紧紧圈住金福的手腕,不许她有一点动弹。

芜菁在远处低垂着眸,不曾抬头。

她轻声回了一个“是”,这一声飘进梧桐耳边,如同刮骨的锋刃。

梧桐的眼睛黯了光彩。

金福觉着丹若圈着她的手也愈发用力,泛出一圈红痕,直直往她心里掐。

“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去奴婢房中,奴婢从未见过二小姐的花钗啊。”

三夫人不做反应,只轻轻扬起头,几个侍卫应声而来。

金福的膝盖硌着石板,浑身上下每一处不疼。她想伸手去够梧桐,却怎么也够不上。

梧桐被带走,她的叫喊越来越轻,直到归入周遭的尘土里。

明明天气已经回暖,春光透过树叶的罅隙落入地里,金福只觉得刺骨的冰凉。

二小姐最后才离开,临走前趾高气扬地扫视了一圈,耀武扬威。

-

金福第一次同丹若大喊。

“为什么拦着我?”

丹若摇摇头,走上前想替金福整理头发,金福偏头躲开了。

眼泪如珠串划落。

“梧桐昨日明明和我一块儿,根本不会偷二小姐的东西。”

“你也知道她不会!”

她们坐在屋内,原本对三人拥挤的空间只剩二人,空旷处只有悲戚。

“如果替她说话,你也会死。”

丹若早习惯了府中世态冷暖,只是淡淡垂眸。

“你要想,我们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可你和梧桐那般要好!”

金福又甩开她的手,泪眼朦胧,却没看见丹若眼中也装着泪。

那滴泪挂在睫毛上闪着微光。

“我们每个人都曾看着好友死去。”丹若掰过金福的身子,正色道。

这回金福没躲开,语塞。

“我们五人一同入府时,也同你现在这般毫无顾忌。我们知道主子要小心伺候,但不知道主子从来都不需要真相。”

丹若说的平淡,金福听出了唇齿间溢出的苦涩,呆站在原地。

“上一个绿竹,身体不好,染了病,闹了几天肚子。”

“有人同秋娘告状,说绿竹不甚检点,四处勾引野男人。”

“越桃,也是上一个,在夫人问话的时候替她做了证……”

“可眼睁睁看着别人背着冤情然后死去,这不该是对的!”金福虽然听得明白,却还是心生不满。

“那什么是对的?”丹若问,“府外世道很乱,你的……”

她顿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你明白外头有多艰苦,这些年战乱不断,到处都是流民,无家可依无米所养。”

“虽说刺史府的女主人不好,起码吃穿用度还算体面;卢刺史还有半点良心,偶尔也愿意收几个像你这样的小孩。”

金福一下无言,知道自己鲁莽。凑上想前给丹若道歉,却犯了小孩儿的轴脾气,就是过不去这个坎。

没人有意颠覆,又何来公正呢?

她又问,为什么越桃要诬陷梧桐,两人分明并无关系。

丹若挂了一下她的鼻子,苦笑道:“好多下人在传,三夫人想让梧桐去给大小姐做丫鬟。”

“越桃也想去。”

“因为大家都想过好日子,过好日子要争,争便有人要丢了性命。”

至于二小姐的花钗在哪里,没人在意。

或许丢了,再买一个就好;或许没有,那便是无妄之灾。

金福哭得淅淅沥沥,好容易熄了火,丹若又替她擦干净。

金福满心满眼都是两个多月来梧桐的身影,只觉心口落了一块巨石。

三夫人那么好看,二小姐、三夫人的下人,乃至整个刺史府都这样好看,丫鬟小厮也要装扮的够漂亮,可这样好看的地方,却轻易地吞掉一条又一条性命。

一点也不好看。

金福垂眼,想起来自己被送来时爹爹的背影,还有爹爹以前总说,刺史府有多漂亮。

那块大石头坠到胃里。

饿死、冻死、被打死、被冤死……

里头的人想出去,外头的人却想进来。

金福想,丹若说的对,只要自己好好活着。

她又想起同福去过的薛府,还有自己见过的薛家公子,薛府大概是另一幅光景吧。

丹若拍拍她,轻声说:“你还是小朋友呢。之前说的许多,你慢慢也就懂了。”

“况且,说不定梧桐还活着呢。”

金福死死拽着丹若的衣袖,不肯松开。

-

金福沉着脸走进后厨,向同得要今天的包子。

“我还以为你被吓晕了,就不来了。”同得从锅里拿出两个热好包子,今天还配了一份酱菜,打趣道。

如果前两个月的金福还有些孩童的天真与稚气,此时却彻彻底底变了样。

“真被吓到了?”同得逗她,金福不搭理。

金福抱着包子做到一旁的台面上,狼吞虎咽。

中午饭也没吃饱,之后去干了一堆活,还和丹若聊了许久,金福已经饿坏了。

“怎么样,是不是进步了?”同得的好胜心涌上来,非要逗金福开口。

金福咽下一大块,又挖一口酱菜,摇头。

同得期待的心落到了谷底,委屈道:“别太难过啦,府里这样的事还挺多的,实在不行就多吃几个馒头。别怕,哥罩你。”

委屈说出口又变了样,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也说了出去。

同得懊丧,想抽自己一嘴巴子。他还自身难保呢。

他又给金福拿了两个馒头。

金福把馒头塞进碗里,闷闷地开口:“梧桐对我特别好,她肯定没有偷东西。”

同得也是习以为常,努努嘴:“二小姐和夫人不开心,总要有人出气。”

“如果有人对你特别好,你会不会救他?”

同得在舀水,坦率地摇头:“我就是个烧饭的,不救。”

“如果是我呢?”

同得一怔,一半的水浇在地上。

金福意识到自己没问全,立刻改正:“不对不对,我是指,如果我要去救呢?”

“不是要你来救我。”她小声补充。

“这三个月你最好别想。”同得就记得赌约,咬牙切齿道,“老老实实活过三个月,等我赚到钱,之后我才不管你。”

金福捧起大碗继续坑馒头,吃着吃着忽然又哭起来。

她的小脸躲在叠起来的馒头后面,睫毛扑棱,像一直要飞走的蝴蝶。

两行泪溪流似的淌下来,太沉,蝴蝶也飞不走。

同得慌了神,摸遍口袋找到了前几题金福给她的帕子,毛毛躁躁地递过去。

金福嘴里还咬着一大块馒头,唇角留着碎屑,哭得呜呜响。

她看到帕子,还有边上绣好的那颗小梧桐,哭得更厉害。

手一软,一个馒头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白面沾了灰。

同得接过她的碗,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僵硬道:“那,那我救你成不?”

金福没理会,扑倒他身边,直接把同得的衣摆当成帕子擦了一脸。

衣摆上还有灰,于是又满脸炭色斑纹。

同得这时候笨手笨脚,仓皇把碗放到台面上,刚刚加的炭让房间里烟雾缭绕。

金福泪眼婆娑。她一边想着梧桐和公道王法,一边又想着,若是自己将来真遭了灾祸,肯定不希望连累他人。

同得翻来覆去就只会说一句:“没事,哥罩你。”

金福摇头,带着鼻音闷声道:“不要。”

“金福会好好活下去,给哥多赢点钱。”

“哥也是。”

许是屋内烟雾升腾,同得不知为何也红了眼眶。

在尘封已久的记忆里,也有一个女孩,会扒着他的衣角,这般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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