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吗?”花魁起身,一袭白锻暗绣,墨发如泼,垂下来的床幔也成了刹那映衬。
衣袍间,脚腕上的黑色铁链甚是显眼。
赵轶一愣,这人是被关在这里的?
他逃到这个屋子是有原因的,关窗肃静,说明里面的人有脾气,下人不会贸然闯入。
有能力和别人叫板,这也是他猜这人是花魁的原因之一。
赵轶问,“脚链是怎么回事?”
他是知道石榴弯那些人的龌龊手段的。世道不好,自愿去牙行的人多,可也没有几个想委身男人的。别的人还有选择,去码头做工或是被铺子买下当学徒,再不济去圆社卖命。但是生的漂亮的,逃不开这种事。
若是认命呢,还能骗骗自己,不认的,就和心气儿高的麻雀一样,不撞到头破血流不会罢休。
花魁悠悠道,“如你所想。”
屋子里静默一瞬。
总之再说什么都像怜悯,赵轶收回目光,穿好鞋子,“我得走了。”
花魁哦一声,“我知道。你是他们要抓的贼。”
“我不是,”赵轶一笑,“不是我。贼怎么可能穿他们家的衣裳,我是这里的小厮。”
“那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我们三……”差点脱口一句三院十五楼,赵轶及时止住,“不能讲,叫你知道我们排班了不好。”
花魁问,“怎么不好?”
赵轶看那脚链,“你不是要逃吗?知道了什么时候换人,若是趁空挡跑出去,不成了我的过错了?”
“逃?”花魁走两步,带着铁链叮铃作响,“这个,是增趣味的玩意儿。”
“啊?”赵轶面上一紧,耳尖发热,“那你下次不要再讲‘如我所想’了。”
“我以为很常见。”花魁声音一低。
听着莫名有些委屈。
“是,是挺常见的。我这不刚醒没反应过来嘛。”赵轶咳一声,道,“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花魁嗯一声。
赵轶谨慎地去窗户那儿开了条缝,见楼下小院依然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花魁道,“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轶回头,登时笑成一朵花,“怎么了?想我时不时来找你说说话?”
花魁抬眉,眼神却转到别处。
赵轶咂舌,楚墨调养人的手段果然高超。
“我叫赵轶。得空来看你。”他其实是想说,人多眼杂,不一定能再来,叫人自己保重的。谁知道话过了喉,就变了。
好一个心口不一。怕是情香还没过去,还控制不了全部身子。
“嗯。”花魁应了声。
赵轶几步下楼,朝着密道口的大致方位过去。堪堪躲过几波巡逻,溜到那矮屋院外。正要进去,看见门是关上的,他凑上去,听见里面有人讲话。
“多少?”一个人悄声问。
“八千两。那位主瞧不上咱这儿的吃穿用度,专添了两车给他们运货。”
想是地方安静,这两人跑过来说谁的闲话来了。
“有这钱,藏哪里不行?”
“这你就不懂了,听没听过‘藏叶于林’?想那位主身娇肉贵,指不定是哪个大门大户的公子,府上管得严,这才带人搬到别处。若是在外置办房产,总包不住火,神不知鬼不觉藏咱们这儿,私会方便,也不叫别人知晓。”
赵轶可没心情听他们扯下去,走远几步,躲一棵树后边,大叫一声,“林哥!”
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果然有两个人从院子里出来四下一扫,麻溜儿跑了。
赵轶小哼一声,拍拍手进了院子。门一关,开始在那个墙角摸索,场面像极了面壁思过。思过没多久,他想起了穗穗在里面碰的那个方位,摸上去一按,墙果然向里一转,他扫一眼外面,抬脚进去。
原门原路,他到了怡红铺子。
时辰虽早,铺子里已经有客人在挑拣东西了,柜台后穗穗和他一对视,他微微点点头,去了她的屋子等。过了一会儿穗穗才来,“你怎么才回来?急死个人。”
“衣裳,衣裳。”赵轶坐在那儿跟大爷似的,举着杯子喊。昨儿他晕过去后,那花魁怕是给他灌了头遍茶漱的口,嘴里全是涩苦的浓茶味。
“说话呀。”穗穗翻箱倒柜,把他衣服往桌上一丢。人快气死了。
赵轶咕咚一口水咽下去,“我哥没生气吧?”
穗穗道,“他气什么?担心都担心死了。你又是在那个周横屋里丢的,硬是等林哥半夜来给他下了保,才肯回去。你说你,都安排好的事儿也能出乱子。要不是林哥说得上话,把那些小厮叫回去,真把你逮住了,她们两个哪个能饶了你?”
“我头回去,走丢了嘛。”赵轶穿好衣服,冲穗穗勾了勾手指,“你不知道,是他们苑花魁救了我,我看他长得好看,就呆了一晚上。”
穗穗眼睁得老大,一巴掌打在他身上,“我们在外面都快急死了,你自个儿风流去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我也乐意。”赵轶笑嘻嘻说着跑出去,一扬手,“回见。”
秦风苑的规矩是:无令出苑者,一鞭。
所幸,王虎还不知道他夜不归宿,不然还得再加两鞭。
钱闲眉头紧锁,出去倒血水。
沈遇给赵轶缠上绷带,从肩到腰绕了几回,又怕跑位,横着缠了几圈。“昨天我们都在,王虎看名册起了疑心,专门来问。若你在,只怕是也得翻出点别的东西。”
赵轶一乐,“那你们怎么瞒过去、说我是早上出去的?”
“亏你还笑得出来。”沈遇揪他脸,给扯成个哭脸。那一鞭子,就是沈遇吃了,都要养上几个月,赵轶这随手一拍就能拍青紫的人,不该笑,就该哭。“亏得是人家早上才发现。去问那守门的,钱闲还杵在旁边,谁敢说实话。”
后背包上布条之后,一直钝痛,疼的赵轶虚汗直冒,趴倒在床上。他没力气和沈遇闹,只发话威胁道,“沈遇,你记得你欠我一巴掌。”
“行,等你好了,我给你一巴掌。”沈遇把剩下的绷带团成一团扔角落里,正好钱闲回来。他找补咳一声,忙问赵轶一句,“你那仙人找到了?”
赵轶趴着,声音闷闷的,“没有,找不到,回头再去一次。”
沈遇本想嗤他还不死心,就听钱闲道,“养好伤再说。”
赵轶嗯一声,心里想的却是那中情香了的周横,不知道他听清了没有,若是不当回事,史长南那边还不好交代呢。哎,这一趟一件事没做成,还好结识了一个花魁,不然这一鞭子也太亏了。
养伤的赵轶难得过了几天安分日子,没在苑里乱窜。
这天,他正和别人下注,映燕又来了。每回都叫人家看见这种事,赵轶都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归心里,面上永不可能露半点的,他随即十分热情问映燕道,“燕儿,你押不押?”
映燕赶忙摇了摇头,“木姑娘请你去一趟。”
“史长南来过了?”赵轶疑道。
映燕点点头,神色有喜。这倒是在赵轶意料之外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笑道,“走吧。”
西楼里。
“史哥儿收到了吕家的回帖,一诺千金,他道许了我们的不会悔。”木千暖给他倒茶,“多亏你帮忙。”
“事情了了就好。”赵轶问她,“史哥儿以后还来吗?”
木千暖道,“不晓得。”
赵轶点点头,“你们是知音,他应该会来的。”
“来不来,有什么两差。”木千暖看他一眼,语气诚恳,“若是不来,青青就稳是西楼的头牌,你不也高兴些。”
“怎么这样讲?你和青青也是一样的。”赵轶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哄他开心罢了。他放下杯子,“我那天去他们苑,还看见了花魁,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咱们这儿客人数目清减了。”
木千暖一愣,“花魁?”
赵轶满眼惊羡,“是,样貌倾城,举止大方。”
木千暖低头去弄茶,没回话。一时间,屋内无言。
映燕看情况不对,打圆场道,“赵轶你怎么长别人家威风。史哥儿就算不来咱们这儿,也不会去他们苑子里。你不知道吗,喜欢女人的就不会喜欢男人。”
赵轶笑呵呵问,“是吗?”
映燕正要回话,被木千暖打断,“茶凉了。映燕,你去沏壶热的来。”
映燕上下看她一眼,不解其意,轻声哎了一句。
风从大敞的窗子里吹进来,屋内插花未动,阳光正好。
“史长南是真要赎我。”木千暖冲他笑了笑,又移开视线,“赎去做什么呢?他身份高,攀附不上。只多一张清白契,我离了他,在这世上也艰难。”
这年头良家女子入烟尘的难道还少?幸而秦风苑西楼有一个厌恶烟尘的谭师傅坐镇,成了这世上的例外——仅凭努力就能到达的桃花源,已经是奇迹了,外头名声差一点也无妨。
赵轶是明白她的,“你还是要去乐府?”
“若留下来,自然要去。”木千暖看他,十分歉意道,“那一鞭子是我们没预料得到的,以为你兄长在,不会出事。没想,到人家苑里没事,回来了还伤着了。”
如果说之前一切都还能圆回来,木千暖这几句就完全挑明了。所谓去送口信儿,完全就是个局。
赵轶不满拍案,“我就说嘛,周哥儿他们两个还能互不认识?”城里最有名的两个不学无术,私下里不结识都说不过去。
木千暖笑一声,道,“我不常出去,身边没什么看得见的,唯你一个因和青青走得近,让我瞧见了。千算万算,没想到你喜欢男子。”
“只是试你一试。”赵轶想了想又道,“那花魁确实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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