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望春楼里白日宣灯。几位女眷结伴走下台阶，手里都持着伞，有的还拿着暗纹小食盒。其中一个年龄尚幼的埋怨道，“也不知道请的是哪位天师，挑来挑去，竟选了这样一个日子！看看，走过几条街来，我的裙摆都湿了。”
“叫你慢点走啦。”她姐姐回头笑她道，“我看看，哪里湿了？该给你用带子把裙腿绑起来。”
“那成什么样子？丑死了，我才不要呢。”
“你这小姑娘，自己舒服才好看啊。”一旁有和她们不同路来的看客插话回那小小姐，“这怪也怪不到卜师身上。是前一回拉曲的丫头病了，换了人，这才多排了几日。若再循着天气，不知道何时才能听上终回，苦的不是还是我们。”
“原是这样。”
那小小姐还想说什么，她姐姐强拉着她跟那人行礼道了谢。
望春楼楼下的小厮们一边给客人们分发擦水的帕子，一边扯嗓子道，“柜台有手炉租用，需要的请自行去取。”
乱糟糟的声音夹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充满世间人烟味。就在这吵嚷中，有一辆马车并不和他们同往，它穿过嘉北路，直直走进秦风苑主院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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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迁晋街住着几家清净人家，街上的店家也十分安静，多如茶茗馆、首饰店，嘉北路上那种沿街叫卖的小贩是没有的。人户呢，往日出门也不过车马匆匆，鲜有步行者。然而此时，天泼大雨，却有两位身着贵衣的人悄然而至。
韩疏林收了伞，交由门口小厮双手接了放到一旁的伞架上，透明的雨珠顺着伞骨滴进盛盂。
梁荣打量一眼，见茶馆内桌椅均是亮黑的乌木材质，各处摆放的盆养花枝盎然，墙上贴的字幅是不知名写手的行书，字画下瓶几上几缕淡淡烟香和浓郁的茶香并不冲突。
小厮俯腰道，“哥儿里面请。”
两人在二楼坐了一处靠窗的位置，不一会儿小厮就把他们点的茶盏茶点一并送来了。
屏风一置，梁荣隔窗望宇，檐角淅淅沥沥的淌下雨滴。他道，“真是个好来处。”
韩疏林笑，“听闻蒲老所居椒易街临野外，更是安静闲适。”
“现如今，不论旁支亲戚，他们本家是真正的无人入政，万贯家底又不劳小辈讨生活。在郊外隐居，恐怕城内事还不如这茶馆小厮清楚。”梁荣一掀茶盖子，里面茶水清亮透底，一阵茶香扑鼻而来。
韩疏林小心看着他的脸色道，“公子是不想去？”
梁荣道，“不忙，先把眼前这事解决了。”
韩疏林道了句“是”，也将目光投向窗外，无风细雨润如丝，看远了，宛如一场雾朦胧。就在这雾里，一个影子从街口跑过来，没撑伞，一手捂着怀里的东西一手挡在额前。“公子。”他忙道。
回头过来，梁荣已经起身，“去瞧瞧。”
两人下楼，举伞顺着那人去的方向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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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府门口。
赵轶几步奔上台阶，揩去脸上的雨水，“是周吕家吗？”
几个小厮朝他围过来，“正是。你有什么事？”
赵轶从怀里的盒子里取出一封规整的书信，“麻烦帮忙给你们英二哥。”
小厮上下将他一打量，“是替谁人传信？”
这种大宅院自然不会让烟花之地的东西进去，赵轶只道，“我们主人遇到急事，英二哥看了信自会知晓。”
那小厮也不敢耽搁，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好吧，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传了信就来。”
“哎，好，麻烦了。”赵轶身上已经湿透了，到处都滴着水，他抬手拧了一把头发，顺出一股水流滴到地上。
留下来的那几个守门小厮就看着他收拾自己，大眼瞪小眼，也不开口搭话。
“雨这么大，待会儿你怎么回去？”外头传来一个声音。赵轶看过去，一主一仆，是那次在荷花渡遇见的那两人。梁荣笑道，“你说这儿天不好，叫我们记得带伞，你自己怎么忘了？”
韩疏林上前取出令牌交与小厮，和他们轻语几句，守门的又匆匆走了一个。
赵轶都看在眼里，嘴上叹了口气，“我出来的时候太急，回去取伞时候来不及，只好先送了信再说。”
韩疏林走过来，把手的伞往前一递，“急得话，就请先用我的伞好了。”
“那就多谢啦。”赵轶喜滋滋接过伞，又看两人一眼，“还没问过你们住哪里？我好去还伞？”
梁荣道，“你要是有空就去街口的茶馆寻我们，若正巧不在，交予那儿的小厮就可以了。”
赵轶心里过了一遍两人的名字，道了句“好”。
几人说完话，给梁荣他们传话的小厮就带着一个引路小厮回来了，把令牌归还，对着他们道，“哥儿请。”
“回见。”赵轶适时道。
梁荣笑嗯了一声，带着韩疏林进了门。那传话小厮留在外面，和周遭几个小厮眉来眼去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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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荣进了门，脚步一停，对那引路小厮说，“等等。”
那引路小厮也不好多问什么，举着伞陪着两人一起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匆匆走来，韩疏林上前将人拦住，“可是给外头那人回信的？”
那小厮茫然看他一眼，视线又转向旁边的引路小厮，对方自然是不敢讲话的。
韩疏林道，“你尽管说，我们公子一会儿就去拜访你们老爷，出了什么事也无需你担责。”
“小的，小的是去给回话的。因为说事情急，我们哥儿就看了信，说……”那小厮瞟见了韩疏林的佩剑，不由地顿了一下，似乎是看眼下这场面没人能救他，便一股子说了出来，“说允了，叫那人着手安排。”
韩疏林看了梁荣一眼，梁荣抬手向后扬了扬。
这才放那小厮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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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轶这边得了信儿，一刻不敢停歇地赶回去。到了秦风苑才想起来，没去看上一眼那迁晋街街口茶馆。正值黄昏时候，雨势渐小。几个红红绿绿的侍妓在门口招揽客人，后边两个守门的小厮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们望的地方是入门左侧，那地方停了辆马车，与墙围起来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从赵轶的位置，恰好能看清楚那角落，他招桃花的好哥哥钱闲正微垂着眼，跟前儿站了位姑娘，似乎是在听她讲话。只不过一个一直在讲，一个光听着，视线还不时扫一下那边的客流。
赵轶心里有数，撑伞混在人群里，跟着要进去。
“钱闲，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那姑娘也察觉了这一点，十分不满，上前一步，离钱闲更近，生生逼得钱闲后退一步，他贴在门根，“这会儿不行。你在别处先寻个位子，我忙完就去找你。”
“我看这儿就挺好的，有风还热闹。你尽管忙你的，抽空敷衍我几句好不好？”那姑娘语气可爱，话里满是只为对方的退步，显然是一副吃人的姿态。
“随你。”钱闲平淡的语气里还夹杂着别的小厮的轻笑声。赵轶头也不敢抬，心想，他哥这法子，简直和沈遇造的谣有一拼之力。
“这位哥儿……”搭在赵轶濡湿衣裳的手一刹那便收了回去，赵轶抬伞边看了一眼那侍妓，并不眼生，对方眼睛也一亮，遂即笑着，手又搭上来，“哥儿，请随我进去吧。”
赵轶便明晃晃进了大堂，偷瞄一眼钱闲那边，那姑娘正笑问，“瞧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钱闲道，“没有。”
赵轶还想听下去，被挽在身侧的那姐儿一拉，她悄声道，“好啊，得了空就要出去耍，这次若不是我，你可瞧着吧。”
屋里乱哄哄，只有台子那边有光。借着余光，赵轶卖乖道，“送佛送到西，您掩护我去那边耳道呗？”
两人跟着人潮走了一阵，姐儿手一推，把他推到帘子后，“都到你的地界了，还需要我的什么掩护？不快去换身衣裳，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赵轶在帘子里缩着，“我记着了，下次眉上梢给你多匀两盒。”
那姐儿哼笑一声，“快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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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轶换了衣裳，到前门溜一圈，钱闲已经不在了。正想走，被那两个小厮问住，“赵轶，来找钱闲？”
赵轶顺口答，“是啊，他人呢？”
他们笑道，“走了，跟个姑娘出去了。”
赵轶走过去，倚在庭柱上，迎合问道，“哪个姑娘？医馆那个还是卖扇子的？”
他们又道，“新的，没见过。”
“那行啊。”赵轶状似想起事情，嬉笑一停，边转身边道，“不说了，我找沈遇去了。”
背后声音还在，“桃花缠身可不找不见人吗？”
赵轶只得回头陪着笑扔下一句，“好啦，你们心里可想着做些正事吧。”
他哥也真是的，不给个明白话。赵轶还想着自己从里边出来能跟他讲一句自己已经回来了，好打趣他心思全在那姑娘身上，结果人早就发现了。哎，真是无趣。
哎，差点就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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