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楚墨苑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下来,苑里欢快的曲子在一片墨白色之中显得有几分凄凉。
谁也没想到离苑这么近了,还出了事。“停车!”慌神的小厮手下猛然用力,马被缰绳一勒,仰天长啸。
韩疏林剑挑车帘,看见一个姑娘展臂挡在车前。
赵轶听出是穗穗的声音,赶忙跳下去。“出什么事了?”
穗穗浑身也冒热气,刘海跑得乱糟糟,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喘息间,蒙了雾的眼睛穿过他扫过梁荣两人,“赵轶……”
她没有半分犹豫上前紧紧抱住赵轶。
赵轶感受她胸膛里蓬勃的跳动,她在他耳边轻轻道,“大家都没事,你放心。”
不等赵轶反应,她便松开他,焦急道,“我现在要去圆社,你多保重。”
“好。”赵轶被迫喃喃一声,伸手想抓住她的衣袖,却什么也没抓住。
都来不及问她一句,林章要做什么?
愣一会儿,梁荣两人走到他身边,赵轶才将将回神,冲他们道,“你们坐这车回去就是。”
险些惹出汗的梁荣赶紧道,“罢了,我们走回去就是了。”
“赵轶!”窦槊不知道怎么瞧见他,带着莫拂揾和冯静兰从苑门口奔过来。冯静兰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慌张道,“制药坊起火了,贾大哥趁乱带了一个人去了石榴弯。”
窦槊不知为什么,脸煞白。莫拂揾急急开口道,“文屏他们讲那人叫洛青。”
赵轶站在那儿,只觉得思绪纷飞。肩上被什么东西一搭,他偏头一瞧,是把合上的折扇。梁荣问他,“去石榴弯看看?”
赵轶轻飘飘一抬手,“小兰儿,你说制药坊着火了?林哥呢?”
冯静兰一双圆溜溜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赵轶理不出一个道理,只觉得不能被推着走,又问,“我哥呢?”
窦槊兀自吸了口气,飞快看一眼赵轶身后,解释道,“闲哥说林哥那边有他,叫我们来告诉你贾疏的事。”
赵轶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梁荣打量着对面这三个十三四的孩子,他们的神情一个比一个沉重,似乎大气也不敢出。他无声和韩疏林对一下视线,偏头去看赵轶,赵轶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到了!”外面小厮掀了车帘。
石榴弯的小厮先迎上来,“轶哥儿,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赵轶从脖颈间解下一枚戒指交与那小厮,“我小的时候在秦风苑被人暗算过,那洛青是贼人们供出来的名字。请你和展爷爷通报一声,我也想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童尹就亲自出来了,举着那枚戒指对赵轶道,“您收好。”
赵轶嗯一声,戴在手上。上次戴它,只感觉稍大,这次只能并指轻握才行。
这时辰,天地间仅剩最后的清明,廊下灯笼随风晃,人影绰绰。
一行人停在门口,不待童尹开口,韩疏林亮了官印,“县令大人查案!请老先生带路。”
展须奇依旧在那梯台上方,眼上狰狞的疤痕挡不住眼里的凶意。台下两排灯火,茶案没有一只。展明清和展明英一左一右皆在首位,贾疏带人跪在中央,展兴还没到。
“展爷爷。”赵轶稍稍拱礼。
“你坐。”展须奇又冲梁荣道,“梁哥儿也坐吧。”
“是。”
贾疏身旁的人哆哆嗦嗦,止不住地发抖,不管是谁出声,都会吓得一抖。他整个身子缩在一起,头往肩上靠,一双眼睛不合宜地四处转着打量人。
梁荣心想,如同疯症。
“他就是洛青?”
望过去,赵轶正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屋内摇曳的灯火映出的神色也晦暗不清。
贾疏道,“是。东家去了之后,林章便偷偷下令将洛青药死,我恐怕有什么蹊跷,将人保了下来,没想这人竟然神智清醒,说了一堆往事出来。”
展明英问:“神智清醒?”
贾疏又道,“林章一直有异心,他留着洛青是想要扳倒东家,所以这么多年只是拿药拘禁着,从不敢伤了他的脑子。”
“说说看,”展明清语气轻佻,“林章是想怎么扳倒楚离?”
贾疏没有再开口,洛青扭曲着身体,他似乎想要把自己活活搅死,从牙缝中挤出断断续续的字来,“……东家……让我,让我杀死……赵轶。”
赵轶问,“杀了几次?”
“两……次。”
“用的什么法子?”
“毒……和刀,之后,之后秦湘蔷……安……插了个小畜生……就没,没动过手了。东家恨,恨她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洛青突然大笑,哆哆嗦嗦伸出根手指指着上空,眼睛却盯着赵轶,诡异笑着道,“你,你会死……哈哈哈哈哈,还是,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赵轶面无表情地看着洛青抱着他的头整个身子慢慢缩在地上,谁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不好的预感陡然生在所有人的心里。等洛青从那场痛苦中缓过气来,便呆住了。
赵轶嗯一声,平静道,“对的上。”
展须奇不动声色地看赵轶一眼。
“所以呢?”展明清没什么耐心的样子。
洛青声音不发颤了,跟一个正常人没有什么差别,“你落到石榴弯后,身世流言很快传开,那时外人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将秦湘蔷也牵扯进来,秦湘蔷借着那避雨亭子的事简单一查,便查到了宋时。宋时是楚离的师父,她便知道你是楚离的儿子了,在展老大面前扯了谎将你带去了秦风苑。可你想,楚离恨你,是谁托秦湘蔷收养你。”
赵轶想不到。
“你倒说说是谁!”一声怒声从外而来,展兴带着展现月径直入坐在赵轶身侧,“再藏着掖着,别怪我听不下去更叫你生不如死!”
洛青打了个哆嗦,大叫起来,“袁卫!是袁卫!”
展明英皱眉看着跳脚的洛青,有些疑惑道,“我记得这人是咱们这儿出去的人?”
展须奇苍老的声音飘下来,“不错,是我拨去给楚丫头做领头用的。”
“东家……东家念佛,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管。袁卫,怪得很,他往制药坊跑,他问薛酬。我杀赵轶失了手,袁卫捉了我。我是给东家办事!谁敢捉我!袁卫不得好死!他把我给薛酬的时候,我咒过他,哈哈哈哈哈,他果然不得好死!”洛青一阵颠三倒四,展家几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看起来。
赵轶点破道,“这么说,袁卫和薛酬被展爷爷给了我母亲,但是背地里并不听我母亲的?”
魏现月接他的话,“轶哥哥别听这烂人胡说八道……”
或许是不知道魏现月的身份,洛青一下子不掩饰愤怒地激动起来,“胡说?不然东家为什么叫林章坐上了楚墨苑的领事位置?他和徐诚弄出乱子趁机杀了袁卫,卸了薛酬做事的胳膊,不等东家下令,又毒……”
“闭嘴!”赵轶喝斥一声,用的力气太大,震得自己头嗡嗡疼。
洛青不怕他,顿一下,继续道,“林章毒死了薛酬!拔了楚墨苑的眼线,楚墨苑在林章上位之后才真正姓了楚!”
是了,洛青的命是林章留的,说的话自然是林章叫他说的,不会透出更多的事。
赵轶捂着额头,压下胃里的翻滚,他呼吸不上来,突然觉得很难受。
“谁都知道楚离背靠展家,林章走到了领事的位置,最想弄清楚的就是楚离和展须奇的父女关系。”
洛青的话越来越真,没有人能注意到赵轶的不对劲。
洛青异常的兴奋,“可那是件多么隐秘的事!林章查了三年,什么也查不到。这时候!赵轶被楚离接回来了。在林章猜测里,赵轶被秦湘蔷收养是薛酬授的意。可眼下薛酬已死,谁能给秦湘蔷下令呢?”
展兴呵一声,“轶儿那时要带着雅役私奔,楚离恐失去这唯一的儿子,才将他接回身边养。”
“不,不是,是有人逼着东家做的。知道东家要去秦风苑的那天,林章觉得很奇怪,将楚墨苑从上往下盘问个遍,整个苑里都乱了套……眼看天,就要亮了,林章杀鸡儆猴,终于问出来一个名字——寻芳馆。”洛青从兴奋癫狂的样子又变成了开始的样子,浑身抽搐起来。
“那是什么?”赵轶忍痛问。
梁荣道,“据我所知,是展家名下的铺子。”
展现月看一眼展兴,惴惴喊了声,“母亲……”
展兴没理会她,对洛青道,“你,说下去。”
洛青神态怪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展兴叫人来打,贾疏慌忙挡在前头,“兴姐儿息怒啊,若打死了他,就再没得问的了。”
“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洛青疼的在地上滚,手在空中做出了一个抓的姿势,正冲赵轶。“我……我错了,我不该背主。袁卫叫我们看着楚离,我偏偏听了秋姑姑的话。”
洛青脸贴在地上,狰狞地笑着,眼泪从眼角不断地滑落,“您还不懂吗?薛酬不是东家的母亲!”
赵轶怔怔,整个人从要溺死般的状态缓和下来。“你说什么?”
“东家在她看管下生了孩子,却恨极了,薛酬便把孩子抱给宋时,东家以死相逼叫他们杀了那个孩子,宋时这才把孩子送了人。小的所言非虚,在那楚墨苑怎么也不可能叫接生婆偷了婴儿去,才有这一连串的事情。”
在展须奇的沉默中,洛青开口,“楚离的死,是有预谋的。她念佛是为了赎罪,她往茂哥儿身上贴也是为了真相大白。”
展兴把他揪起来,一巴掌打在洛青脸上,扇得人吐了血。
贾疏往地上一磕,重复喊道,“真相大白!”展明英上前猛踹他一脚,扶住展兴。贾疏跪倒在地,仍然喊道,“东家不叫轶哥儿和魏氏联姻也是因为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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