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怀玉和沈明澈跟着那团神识在七弯八拐的隧洞中一路前行,那神识似乎提前在洞中布下过阵法,每经过一个岔路口就有一串泛着白光的铭文亮起,最后一个铭文被点亮时,一道灵力屏障拔地而起,将穷追不舍的蜚兽虚影拦在后面。
神识带领二人进入一间天然石室,舒怀玉环顾四周,发现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的隧洞皆汇聚于此,她目光落在石室的中央,一个猩红色的光团悬在半空,富有节奏和规律地跃动着,连带着整座石室一起震颤。
那便是蜚兽的心脏了。
这时,那团神识漂浮到二人面前,而后原地幻化成一位成年男子的形象,沈明澈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半步将舒怀玉挡在身后。那男人分明是在微笑,沈明澈却莫名在对方眼中读出了掩藏得很深的痛苦,只听那人轻声道:“我绝无恶意,你们不必如此防我……归墟后人。”
那人说出“归墟”二字时,沈明澈眸光猛地跳动了一瞬,照君莹白如玉的扇骨上闪过一抹寒芒。舒怀玉冷冷地注视着面前与祖辈记忆中的身影完美重合的青年,不带丝毫感情地开口道:“你是……周斐。”
青年对于舒怀玉一语道破自己的姓名有些诧异,但还是轻点了下头,“嗯,或者你们还可称呼我……”
言语间,青年的相貌再度变化,而这个形象无论是舒怀玉还是沈明澈都十分熟悉,甚至就在几天前还与之一起同仇敌忾过。
“你们还可称呼我为……裴微。”
顶着裴微脸的周斐苦笑着对二人道:“你们定有诸多疑惑,这缕神识中有我的记忆,看过后便明白了。”
“呵,让你的神识进入我们的识海?”沈明澈闻言低低地嗤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信任与嘲讽,“谁知道你做没做手脚?”
周斐本尊的脾气和他作为“裴微”时一样温和,面对小辈的挑衅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礼貌地道:“依你看我应如何?”
沈明澈“啪”地一声打开照君,对自己名义上的师伯扬了扬雪白的扇面,“好办,本公子收了你。”
周斐一时没反应过来沈明澈玩的是哪一出,正思忖对方演的是哪路神仙,好在舒怀玉用剑鞘戳了一下沈明澈的脊梁骨,及时打断了他的作妖,于是沈大仙儿的降妖时间被迫到此为止。
“呃啊!疼疼疼!”沈公子技多不压身,不仅颇擅装神弄鬼,川剧变脸也十分在行,他看着周斐时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可恨模样,转头对舒怀玉说话时立即可怜兮兮地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就跟对方刚刚把他轻薄了似的。
被晾在一边的周斐狐疑地看看沈明澈又看看舒怀玉,并从二人之间捕捉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氛围,而后轻轻“哦”了一声——他懂了。
年轻真好啊。
舒怀玉可太熟悉沈明澈的怪毛病了,这人纯属碰瓷,她刚刚半分力气都没使。在舒怀玉充满警告意味的冰冷眼神中,沈明澈很识时务地抹掉了眼角挤出来的几滴猫泪,再度川剧变脸,换上一副严肃面孔对周斐正色道:“我的本命法器可以查看也能操纵记忆,你进来。”
周斐自然清楚神识进入对方的本命法器意味着自己将任其宰割,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后再度化为一团白光钻入照君之中。周斐神识没入照君的瞬间,雪白的扇面上立即映出一连串的画面。
“现。”沈明澈手中掐了个法诀,丝丝缕缕的莹白丝线瞬间从照君扇面上涌出,在他与舒怀玉周围交织缠绕,形成一只雪白的茧将二者包裹在其中。
舒怀玉屈指敲了敲白茧的内壁,偏头问道:“这是什么?”
“前一阵琢磨出的照君新用法,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说着谦虚的话,可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见沈明澈翘到天上的大孔雀尾巴,“这法子可以身临其境。”
“准备好了吗?”沈明澈用照君轻点着雪色的茧,二者接触之处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缝隙,“要破茧成蝶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白茧倏地破碎,当眼前景物再度清晰起来时,舒怀玉发现自己置身于无比熟悉的地方——这里正是归墟。
准确而言,是周斐记忆中的归墟。
只不过此时的归墟被浓郁的黑雾笼罩,不似海外仙境,反倒像是一方妖魔横行之地。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象令舒怀玉飞快地联想到祖辈记忆中心魔封印动荡的那天,也正是从这一天起,她再也没在归墟见到周斐。
“好重的魔气。”沈明澈蹙眉道:“就算是在北域,魔气也不至于聚集到这种程度。”
“是心魔的封印松动了。”幸而眼前所见都是周斐记忆在照君上的投影,否则就连舒怀玉也很难保证自己不受心魔的影响,“先找到周斐吧。”
这时,照君忽然泛起一阵白光,沈明澈展开扇面,发现上面多了一个箭头——是周斐的神识在为他们指引方向。二人在周斐神识的引导下行至黑雾的源头,那里是一处空间裂缝,如一只可怖的眼睛似地悬在空中,扇面上的箭头指了指天上漆黑的狭缝,二人对视了一下,而后一同跃入其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和外边魔气凝聚而成黑雾不同,这是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人在其中根本辨不出东南西北。舒怀玉环顾四周,下意识地去寻沈明澈,一只手却忽然从后面拽住了她的手腕,她身体猛地绷紧,在闻见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后又缓缓放松。
“我在。”
这里实在太黑了,明明近在咫尺,却根本看不见人影,沈明澈只是在正常说话,那扑在耳廓上的潮湿吐息却显得格外暧昧,令舒怀玉不禁联想到那些黑暗中的吻,或热烈、或温柔,皆是那人款款倾诉的衷肠。恍然间,仿佛有桃花在风中扑簌簌地落下,她心中无波的幽潭泛起浅浅的涟漪。
就在这时,照君再度发光,扇面上浮现出一个字——“下”。二人根据周斐的指引一路向下,仿佛在一缸漆黑的墨汁中不断坠落,就当舒怀玉有些怀疑周斐是否带错了路时,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点金光——是一个铭文。
随着二人一路向前,金色铭文排列得愈加密集,组成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阵法,借着铭文发出的亮光,舒怀玉在阵法中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照君扇面上的字迹再次变幻,横竖撇捺组成一个“我”字。
舒怀玉和沈明澈走近,发现那个人影果然是周斐,只是这人此时周身黑气缭绕,眼底涌动着不详的血光。忽然间,周斐猛然拔出腰间佩剑刺向自己的手臂,殷红的鲜血顺着袖筒滴滴答答地流下,他浑浊的双目短暂地恢复了清明。
他像是累极了,摇摇欲坠的身形晃动了几下,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而,周斐并没有直接晕过去或者停下来调息,他艰难地抬起冷汗密布的脸,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拨动着地上的铭文。
周斐在破坏封印?然而这个想法在舒怀玉脑海中没有停留多久便被否定了,比起破坏,周斐的举动更像是将错位的铭文恢复原状,也就是说——他在试图修补封印。不过,来自未来的二人自然知晓,周斐虽然是阵法上的天才,但他终是失败了。
就当周斐近乎虚脱地向下一个铭文伸手时,封印之下的心魔似乎察觉到有人不知量力地螳臂当车,缠绕在周斐身上的黑雾顿时化为宛如实质般的锁链将其紧紧束缚。漆黑的锁链如毒蛇般勒紧他的脖颈,而后骤然钻入心脏,周斐眼中仅剩的一丁点儿清明如同风中残烛一般倏地熄灭了,就连眼白也被侵入识海的魔气染成如墨的黑色。
周斐静静地从地上站起身来,嘴角被肌肉僵硬地扯动着上扬,宛如提线木偶般笑了,他带着这副诡异瘆人的笑容,以惊人的速度向阵法的中心飞掠而去,舒怀玉和沈明澈紧随其后。
阵法大得出奇,他们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抵达阵眼所在,所有铭文汇聚之处端坐着一具莹白如玉的骸骨,分明是一副骷髅,却丝毫不令人觉得恐怖,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圣感。
“哟,咱们门派还真热闹,不仅有心魔还有白骨精。”沈明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具骸骨,舒怀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制止此人接着欺师灭祖。
她心知肚明,那镇物正是元初仙君,也就是归墟初代掌门的灵骨。
只见周斐缓缓抬手,浓郁的魔气如爆发的山洪般向那具灵骨席卷而去——心魔试图借周斐之手毁掉镇物!
就当魔气即将触及灵骨时,周斐身躯猛地一滞,他极低地嘶吼一声,声音粗粝嘶哑宛如一根即将崩断的琴弦,眼神在浑浊和清明之间反复变换。突然,鲜血倒灌进他的眼眶,两行血泪倏地顺着脸颊滑落,周斐的气息骤然紊乱起来。
“他这是要自爆内府?”方才还端着一副看戏架势的沈明澈此时也略微吃了一惊,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就当周斐内府中的灵力膨胀到极致即将把他炸得灰飞烟灭时,一道附在他内府上的符咒被触动了,符咒护住了周斐的内府和元神,保全了他的性命。
那灵力舒怀玉很熟悉——是谢桓留下的。
这时,地面上的阵法忽然震颤不休,丝丝缕缕的魔气从铭文错位处涌出,而后铺天盖地般涌入周斐体内,他的修为也随之暴涨,以骇人的速度从出窍一路飙升至去尘。周斐眼中的清明彻底消失了,就当他准备再度向元初仙君的灵骨下手时,地面上的阵法突然展开猛烈的反扑,金色的铭文光芒大盛,首尾相连如长矛般向周斐刺去。
铭文刺穿周斐的胸膛,更多的黑气却从他胸口的空洞中涌出,如同箭镞一样朝阵眼处的灵骨疾射而去。阵法中的铭文瞬间从地面跃起筑成层层叠叠的金色屏障,漆黑的箭镞每穿透一道结界便淡上几分,当最后的屏障破碎时,箭镞威力已然小了许多,却仍然直挺挺地刺中灵骨的面门,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两枚莹白的牙齿自破裂的面骨上脱落。
切实感受到威胁的阵法骤然爆发出一阵耀眼光芒,无数铭文交织旋转形成一只巨手,直接将他推飞出去。就当周斐准备酝酿下一击时,他忽然停住了——因为被心魔侵占识海,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掌管封印之人正在返回归墟。
谢桓要来了。
周斐,或者说是被心魔侵占识海的周斐衡量片刻,随即用魔气卷起那两颗从元初仙君灵骨上脱落的牙齿,化为一团黑雾从空间裂缝处飘走了。
与此同时,呈放着归墟门人魂灯的祠堂中,属于周斐的那一盏永远地熄灭了。
全文第一倒霉蛋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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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周斐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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