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佳音方得传 噩耗紧随至

那位姓彭的都头倒也不搪塞,直言道:“白日斥候寻到一个被俘又逃出来的百姓,说是萧古烈帐下有支散兵,正驻在平木县,俘虏营里有名女子像是唐恭人。对面人应不多,只五六百,头儿带人去追了。”

“马军步军?”我问。

“百姓分不清楚,只知有不少马匹。”彭都头答。

我皱眉思忖:虽说一骑当八卒,十骑乱百人,可对方军力未知,以百余骑对五六百……悬。唐远虽然治军稳重,但事涉血亲,难免意气用事,更悬……

“彭都头,营里不能乱。你们的事我不便插手,江怀玉你就别操心了,他听我话,我替你看着。”我商量道。

彭都头犹豫片刻,拱手道:“那就有劳……这位娘子。”

我略一疑,这人好像连我是谁都不知。细细回想,唐远好像从未在这些兵面前称呼我的姓名身份,白日我过溪去问询,他也只是含糊称“你”。

正疑惑间,江怀玉又挣扎起来,我只好按住他肩膀:“怀玉,听话,咱俩都带伤,再这样扭,我都得被你弄伤。”

江怀玉这才放弃挣扎。我又安抚道:“你舅舅能耐大,你娘亲一定平安无事。你胳膊刚好,别又弄折了。今后残一只手,还怎么保护人?”

江怀玉听话安静下来,我才将绳子解开,拉他到溪边擦净满脸的泥巴。

他抱紧膝盖,懊丧道:“我没用,谁都保护不了!”

“你还小。”我拍拍他的头。

江怀玉别扭往旁侧头:“我十三了!”

“十三是小啊。我十三的时候,还在边关追狗打鸟呢,怀玉都敢为保护我去杀人了。”我再伸手抚向他头顶,“怀玉是个小英雄,只是江怀庆那狗东西总欺负你,才把你的胆子磨小了。”

江怀玉把头埋得更低,挺高个儿的身子,缩得像只猫儿。良久,他咬牙切齿道:“今后,我再不躲谁后头。再躲后头,我就去死!”

“英雄求生,懦夫才求死。”我拍拍他肩膀,“夜深了,快去睡吧,别给你舅舅添乱。打仗可不是打马球,分心会死人。听话。”

江怀玉用力点头:“樊姐姐,你也早些休息。今后,我绝不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其后一连三日,唐远也未有音讯。江怀玉听话没再乱跑,每日陪我走动恢复体力,可我心里却越发忐忑。

他这只兵从镶龙口撤下来,一路穿越敌后赶至武灵山,早已是疲军。这些时日虽藏匿山中,但是粮草吃紧,并未休整到最佳状态,对上三四倍的敌军,真悬。

也不知老爹派多少人马来接我,还有几日能到?实在不行,我得派人前去支援。这几日细细观察,唐小子有些本事,正巧在巨阙军待不下去。如今四方战乱,我务必得替老爹保住将才。

待到第四日深夜,我自睡梦中听闻人声骚动,忙起身穿衣出帐,隔溪而望,只见唐远正步伐沉重往前走,江怀玉自帐中奔出,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小陶瓶。唐远僵立着说了句什么,江怀玉恍然一手握陶瓶,另一手拽住他舅舅的盔甲,一寸一寸弯腰,一寸一寸瘫跪,最终抱紧陶瓶,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唐远再未开口,只是垂着头,一手按住江怀玉的肩膀,僵硬而用力地,拍过一下,又一下。

四周兵士皆垂首默立,唯闻江怀玉长长的哀嚎声,在山谷中回荡。

那陶瓶里装着的,应是唐贞儿吧。

我默然远望许久,对着陶瓶远远磕一头,并未过溪相扰。

当夜难以安眠,总想起与这温柔坚韧的女子在东京不多的旧事,又似乎想起极幼年时,她用炉火的余烬烤饼,我在旁急吼吼想拿树枝掏出来,看看饼子熟没熟,唐小子倒是听他姐姐的话,老老实实坐着,暗暗不满瞥我。

那样年幼的事,应是臆想吧……

翌日,唐远没出帐,倒是江怀玉早起了,一言不发在溪边练剑。我观望几眼,发现这小子倒也没蛮干,悠着伤只动右手,总是闪躲的神情沉毅下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是啊,他都快高过我了,不再是那个在花园里偷偷喂猫,被兄长踹进冰池也不敢反抗的小孩子了。

练完一套,江怀玉才发现我正看他,坚毅的神色微微松动,仓促错开目光,咬唇半晌,才道:“宝珠姐,你好生休息,陇安那边,应该这两日就到。”

这称呼倒叫我微微一怔,不禁想起杳无音讯的西生。

“悠着点,还有伤。”我怅然叮嘱一声,收敛心绪,在附近缓慢走动,恢复体力,并暗中观察。

唐远将人马分散为三处,我只在溪边观察,自然点不出到底折损多少人马。不过,那两名副手尚在有序处理伤兵,并分派从辽营劫回的粮草。

他确有真招,若换作是我,自问没这本事。怪道不得他能从镶龙口带着一半人马撤回来。非是马背生翼,而是这卯兔静若钻窟,动如追风,且不知藏了什么秘法,咬人见血。

此次突袭,他顺道救回十来个百姓,其中三名女子安置于女帐,皆遭受过非人的折磨,正由薛六娘尽全力救治。半日后,我瞧一人的情形稳定下来,便试探问询,得知当日唐远赶去时,唐贞儿早已被折磨致死,面目全非丢在军营外的尸堆中。唐远怒屠辽营之后,将唐贞儿的尸身火化,把骨灰装在陶瓶中。

西生,多半也已如此吧。只是不知,那胖呆鹅,此刻是否正被野狗啃食。又或是,憨熊跟她丢在一处,正拿命护着她?

霸山熊啊霸山熊,你是夜光虎手下第一猛将,可千万得把西生替我护住啊!她还没当上亲王妃跟前的大管事,可千万不能,就这样,没了啊……

“你怎么了?”正在忙碌施救的薛六娘忽然抬头问我。

“瞧她们可怜。”我吸吸鼻子,匆忙掀帘出去,躲到高处那块石头上闷头坐着。

次日晨时,唐远还未出帐。我远远瞧见军医从他帐中出来,似是换下两张染血的纱布,不禁生忧,最终决定过问一声。

帐前兵自然又拦。我通报一声,里面沉默半晌,才道:“进。”

我一进帐,见唐远用军袍盖住半臂,便问:“伤得不重吧?”

“小伤。”唐远低垂眼帘,声音干涩。

我吸鼻子嗅了嗅:“小伤也不能喝酒啊。”

唐远斜倚案前,依然垂眼看桌面,半晌,才道:“有事,遣薛娘子传话。”

“知你好心,但是你投赤霄军,他们迟早都得知道我是谁,我还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人不成?”我反问。

唐远暗暗蹙眉,涩声道:“我已下过军令,严禁再提此事。”

“军纪再严,也缝不住每个人的嘴。”我缓缓坐到案前,打量他颓丧的神情,试探道,“况且,糙汉扎堆的地方,下三路最好聊,便是无中生有也能传得有鼻子有眼。你别往心里去。”

唐远恨恨捏拳,手筋突起,微微发抖:“是我……去晚了。我……没用!”

我权衡片刻,尝试着推心置腹道:“唐指挥,兴许对七尺男儿来讲,女眷的名节大过天。但我说句实话,对女人自己来讲,这东西若是不能换吃也不能换穿,那就连个屁都不如。人,要不就是生,要不就是死。没得说人还活着,名节受损,就得不能见光地等死。也没得说人死了,还要因名节,背着耻辱再死一次。”

唐远并未答话,微微侧过脸去。我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试探着将话头往下顺:“贞儿姐,生前是遭过更多苦,如今也已解脱。但你活着,怀玉活着,她在意的人都还活着,那她就还活着,只是咱们看不见而已。所以——”

“樊宝珠。”唐远忽然打断我,转过微红的双眸,含恨空瞪,良久,又垂下眼眸,“别说了。”

见他毫无开解之意,反像是我交浅言深,说了风凉话,我正暗悔,想找补些说辞,忽听外面急报:“头儿,头儿,瞧见赤霄军旗了!”

我骤松一大口气,又看向颓丧的唐远,敛住喜色,致谢道:“唐指挥,樊三谢你救命大恩。万事,先去陇安,再从长计议。只要梁军集结起来,有个主心骨坐镇指挥,不论是萧古烈,还是那什么耶律兀纳,一个畜生都不叫他们有命回去!”

唐远默然点头,我起身就往外跑,却忽听他道一声:“慢。”

我疑惑回头。他又道:“切勿急躁奔跑。拔营还需时间,先将传信使接应上来再说。”

我知他说得在理,可实在按捺不住,焦躁得原地踱步。唐远低叹一声,背过身去,穿上衣甲,再出帐唤来两人,用两柄枪与军袍做成简易担架,让我乘上去。

我也懒得计较他老当我是个残废,只想快些见到自家人,便由他领路在前,我乘担架在后,心头又不住思量:老爹定然会留大哥在陇安协助城防,接人这种小事,多半会派那不顶事的胖子前来。胖子当真时运得济,才入伍几年啊,便已混上营指挥,我回去也得讨个营指挥来当当,要哪个营好呢……

一路急行至山口,赤霄军的赤旗在望,然而遥看只有百余人马。

我暗暗皱眉:区区百余人,就敢大张旗鼓扬旗?胖子行事当真不稳妥。

再靠近些,我放眼一望,压根不见樊宝玉,只见牛三德带着樊宝骏,正在和唐远的人交涉。

“宝骏,你来做什么?”我忙从担架上下来,“胖子怎不来,叫你个小孩子来?”

樊宝骏见我,哭着扑过来:“姑姑!姑姑!”

我心里没由来一阵惊慌,捏住他肩膀问:“怎么了?”

“姑姑,阿翁,阿翁他……”樊宝骏哭嚎一声,“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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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烈皇后的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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