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严烆是真醉了，生日第二天严烆从张皓轩那里得知生日那天是夏秋送他回来后，元旦期间一直在给夏秋发消息询问自己喝醉后做了什么、是怎么回家的，有没有吐他身上。
到上学那天，严烆坐下后又在问他元旦发生的事情。
没来得及掩饰尴尬也没来得及回答，班主任将夏秋叫出了教室。
“夏秋，市人民医院来了电话，你妈妈在路上突然昏倒了，路人把她送到了医院，你现在快去看看吧。”
晴天霹雳。
夏秋脑中一片空白地走回教室，快到教室门口才反应过来班主任说的话，走路换成快走再变成小跑，匆忙回到座位。
严烆瞧他慌乱的样子，打岔问道：“怎么了？”
夏秋拿到抽屉中的手机，脸上是严烆没见过的茫然。
“我妈进医院了。”
夏秋说完便跑出了教室。
严烆没多想，跟着站起身往后门走，还未下楼，班主任拦住了他。
“严烆，你这是准备去干嘛？”
“身体不舒服，去一趟医院。”严烆眼穿过班主任，夏秋已经从他视线中消失了，他害怕跟不上。
“需要家长的陪同，家长知道么？”老师出于责任问道。
“李老师，您知道的，我们家的家长哪有多余时间管我。”
严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得陪着夏秋。
班主任怎么会不知道严政廉是谁。严烆在她心中一直是个聪明孩子，但往往是这种有个性的孩子，对家庭的敏感度就越高。条件再好，职位再高，成长在一个家长会都没人参与的家庭，小孩与父母之间的隔阂不是一时能打破的。
“你去吧，有什么问题和我联系。”
严烆没想到班主任会这么轻易放人，点头后道了声谢。
跑到校门口时，严烆看到等出租的夏秋，内心终于缓了口气。
“在门口拦到出租的概率比较小，再走个两百米，我们到大马路上去。”
夏秋看到严烆出现在身旁先是楞了几秒，随即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到大马路。
果然，很快就拦到一辆空的士。
“同学，到哪里？”出租师傅待人上车后把打表器往前推，没管乘客去哪儿，车就已经先开出了五百米。
“市人民医院。”
“哪里？”
“市人民医院，”严烆大声重复了夏秋的话，“走二桥，不走隧道。”
“行，你怎么说我就怎么走。”
这个点走隧道时常会堵车，二桥虽然远个一两公里，但从时间上来看会快很多，钱多又能再多跑两趟，司机当然愿意。
两人坐在车后排，夏秋紧紧抓住手机。
夏秋没主动开口，严烆也没问任何问题，陪着夏秋到医院，下车时付了打车费。
“应该在这边，”严烆看着边往前跑边左右张望的夏秋，指着急诊的方向说道，“一般被送过来的患者会先去急诊。”
“嗯。”
在导诊台，夏秋找到了唐慧所在的病房。
大冬天，额头上渗出因一路奔跑浮出的汗。
“妈、小姨。”
唐慧坐在病床上，唐玲站在床沿。
“小秋过来了啊。”唐玲笑了笑。
夏秋礼貌回应，看到在病床上手中还在打着吊瓶的唐慧，走到她身边。
“妈，”夏秋蹲了下来，握住唐慧的手，“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突然低血糖，在公交上没站稳，被好心人送来医院。”
唐慧说完看了看唐玲，夏秋见唐玲点了点头，神色从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点。
“这位是……？”
夏秋进门时唐慧就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生，下半身穿着三中校服裤，上半身却没穿校服。
“阿姨您好，我叫严烆，是夏秋的同学，”严烆先开口介绍道，“班主任不大放心，叫我跟着一起来。”
一句话打消唐慧的顾虑，她既放下心又担忧：“真是麻烦同学你了，耽误你上课了吧？”
“不要紧的阿姨。”严烆对唐慧的态度稳重到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气质，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三好学生。
夏秋不得不承认在校门口看到严烆的那刻，紧张的情绪像是在独自飘荡的大海上看到一根浮木，紧紧抱住后有了再度面对无垠边际的勇气。
“夏秋，你帮我去叫一下前台的护士吧，得问一下住院相关的事情。”唐慧有意支开夏秋。
“为什么要住院？刚刚不是说身体没问题么？”夏秋很快反应道。
“没什么大问题，但你小姨总不放心，要留我在医院做个全身检查才肯让我走。”
“什么叫我不放你走，老姐，来了咱们就得好好做个检查才行，不急着这一两天出院。”
唐慧和唐玲拌嘴的模样，轻松到夏秋不再怀疑，准备去找前台。
严烆跟在夏秋身后也出了病房。
“今天，谢谢你了。”走廊上夏秋与严烆并肩走在一起。
“没什么好谢的，你知道，我在学校反正也不听课。”
“你对这所医院好像挺熟的。”夏秋回想起从指路急诊、找到导诊台再到上电梯，都是严烆在引导自己。
“当然熟悉，”严烆语气与平时相比没有异样，“我妈就是在这里过世的。”
夏秋停下脚步，严烆走出两步后又回头。
“别露出这种表情，”严烆走近了夏秋，“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我才小学一年级，具体的事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就是我爸为了当时那一丁点儿政绩，在我妈宣布抢救无效后三小时才到达医院。”
六岁，已经是开始记事的年龄。母亲被送进icu的前一秒，床单上被鲜血染红的样子刻在了严烆的骨中。病床外，身高刚过医院门把手高度的小男孩看着灯亮又灯灭的抢救室、从抢救室出来面面容悲痛的医生，周围已经泣不成声的大人，那个曾经带他领略过一切美好的人已不会再度开口。
是因为这样，他对严政廉的恨意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深刻。
夏秋自认为不太会安慰人，严烆说完话后他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严烆勾住他的右肩，带着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找护士。
“你有夏秋这个儿子也算是帮你省了不少心。”
护士说一会儿到病房，夏秋和严烆就先折了回去。站在门外听到唐玲的声音，夏秋顿住了推门的动作。
“他就是太懂事了，”隔着门也能知道唐慧在叹气，“从常青过世后，就没见他撒过娇，也从来没有主动提出想要我给他买什么、想要什么。”
“这孩子，是在体谅你的难处。上次和你介绍的那位张师傅对你还挺满意的，问过我好几次，什么时候能再和你约着见一面。夏秋也这么大了，等上大学后你也应该再找个伴，不然一个人太苦，小秋未来也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
“张师傅人挺好的，我也知道应当要给夏秋更好的生活条件。可你说我自私也好，自傲也好，我到现在都没办法忘记常青，我这一辈子，大概，真的，非他一人不可。”
夏秋放在门上的手垂了下来。
回学校的路上，严烆打破沉默：“你和你妈长得挺像的，特别是眉眼的部分。”
“嗯，挺多人这样说过。”
但也有很多人说过，夏秋的母亲更加阳光，而夏秋因为眼周两颗痣的缘故看上去没那么平易近人。
“我也长得更像我妈一点。”
提到已过世的亲人，夏秋怕严烆反应过激，往前看的双眼终于看向了严烆。还好，一切都很平淡。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爸么？”
夏秋沉默了。
“在我妈去世后的第六年，他带了个女人回家。”
和夏秋猜测得差不太多，正处于叛逆期的少年无法接受二婚的父亲。
“只不过是忘记我妈，只不过是在我妈去世的时候他选择了更重要的仕途，明明他现在手中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我外婆家的支持，但这也不是我最恨他的原因。”
严烆平静的脸上出现裂痕，那是一双带着恨意的双眼。
“你知道么，他带回的那个女人还有个儿子，他的亲儿子，到我们家时已经满了七岁。”
严烆无需再言，夏秋已经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凭借妻子家在D市影响力的严政廉，从一个无名之人在南城混得一席之位。单纯的女人以为她获得了爱情，或许一开始两人间也的确充满爱意，但随着与日俱增的**，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纯粹。
婚内出轨后又将出轨对象连通私生子一起带回家，钉子般扎在十三岁孩子的内心。
“我不是自愿回南城的。他为了家庭表面的和睦，无视我的意愿，强行办理了转校，”严烆在说这些话时，把玩着自己的双手，低着头也能嗅到一丝落寞，“我没得选，我怎么也无法摆脱他对我的控制。”
夏秋有股冲动，他想握住严烆的手。可来往行人、车辆，或许是心里仍保持一丝克制，他最终没有牵上去。
期末考试前期，夏秋往返于学校和医院两头。尽管唐慧让夏秋不用管她，但夏秋中午和晚上仍然会带饭菜去医院。
带去医院的饭菜都是严烆从十年盒饭的老板娘专门打包的。这段时间吃饭时，严烆每天都会叫夏秋一起，然后再额外点一份带给唐慧。
夏秋不是没拒绝严烆，但严烆在这件事上很执着，只接受不跟着夏秋一起去医院，在吃饭这方面没有让步。
期末考试那天，严烆没和他发消息，夏秋在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在校门口站了许久。
冬天天黑得早，直到天暗下来，校园内人走得差不多，夏秋也没看到严烆走出校门。
等到校园亮起灯，夏秋离开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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