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时间定在除夕晚上，飞两小时，十点落地南城。
起飞前一天夏秋没能入睡，给严烆发完消息后直到一点二十，严烆给他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这次需要离开几天，夏秋不放心猫，张静静家离D市不算远，加之她爸妈提前一天开车来接她回家，夏秋把猫寄养在了张静静家。
“那我就先把崽崽接回家了。”张静静摸着呼噜呼噜发声的小猫说道。
“嗯，麻烦你了。”
“有啥麻烦的，正好借我撸几天，反正它可乖了。”
夏秋看到小猫在张静静怀中乖巧的样子，想到它在严烆面前炸毛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严烆大概是真很忙吧，从昨晚开始就没给自己发过消息。
这次回南城时间较短，夏秋只带了一些必备的换洗衣物。除夕的机场人比想象中多很多，都是一群希望赶在最后时刻落地家乡的游子。登记的队伍绕了两圈，夏秋排在了末尾。
飞机起飞推迟半小时，十点半，滑轮才接触南城这片土地。
华大与各地的星级酒店均有协议价，夏秋在春节这个什么都涨价的时间以相对较低的价格入住了南城较好的酒店。
从解除飞行模式开始，夏秋时不时会拿出手机，主要看对话框有无新消息。
洗完澡坐在床尾，张静静给夏秋发来小猫睡入猫窝的照片后，严烆发来了消息。
严烆：在D市无不无聊？我后天回。
严烆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莽撞地飞回了南城，他决定明天找严烆，当面问清楚后再去看看唐慧。
夏秋：不无聊，挺好的。
他不需要严烆向自己汇报行程，能收到严烆发的消息，夏秋就觉得安心。
与严烆终于处在同一座城市，加之昨晚没睡好，困意一下就涌了上来。
这一晚，夏秋睡了个好觉。
星级酒店受欢迎的原因之一是自带的早餐很好吃，夏秋一早就下了楼来到餐厅。
手中夹着南城的特色早点，心里想着该如何约严烆见面。从高中开始，两人之间严烆一直都是更加主动的那个。
但这一次，夏秋想做那个先迈出一步的人，
上楼添件衣服后联系严烆，夏秋是这样想的。
然而当他吃完饭回大大厅时，却看到他一心想见的那个人从电梯口走出。
身边跟着一个长发女生。
严烆低头看手机，斜挎奢侈品包的女生挽着严烆的胳膊自顾自地说道：“中午是得和你爸妈吃饭吧？”
口中一边说出抱怨的话，一边离开了酒店大堂。
撞见想见的人，此刻的夏秋却没有勇气上前拦住他。
“家里人的安排，我和她对彼此都没兴趣。”
“我不会和她结婚。”
夏秋脑中浮现严烆对他说过的这两句话。
明明是一个一声不吭就选择出国的人，是说完那句“夏秋，我们一起考D大吧”，就扔下自己在南城的人。
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自己还是这样，对严烆的话没有过一丝的怀疑。
站在大厅的夏秋，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公交车停靠在熟悉的站台，附近这一片不似十年前那么荒凉，稀疏的小卖部已经变成各式各样的餐馆。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也早已铺上水泥。
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夏秋细数着每一个台阶。
旁边这家人应该很久没来祭祖，大前年清明节时夏秋曾看到一个老人在烧纸钱，如今石碑周围已经长满很高的杂草。
往前走，夏秋拎着塑料袋停了下来。
墓碑上男人的照片换成了一对年轻男女的合照。唐慧曾和夏秋提起，她与夏常青最满意的照片不是结婚那天的艺术照，也不是谈恋爱时期与朋友出游被傻瓜相机记录下的照片。她最喜欢的照片，是在夏秋第一次学会走路那天，小姨给她和夏常青拍的那张合照。
因为她说，相片中有对家庭的爱意。
“爸，妈，我提前来看你们了。”
夏秋从塑料袋中拿出一只竹条扫帚，先将墓碑周围扫上一圈，整理干净。再拿出两只红烛，点上后插在盆中。
裹着大衣将衣服下摆扒开至两边，正对墓碑跪了下来，磕完三下抬起头的他脸上并无泪痕。
就像唐慧以前教过的，他捏紧三张纸钱烧了起来。
从高处下来，此时已经有车陆续开到陵园内，母亲带着幼小又不谙世事的孩子，与夏秋在拐弯处擦肩而过。
夏秋把机票改至今晚，行李先存放在了酒店前台，下午还有很长时间，他决定去趟三中。
自从高三毕业后，他就没再来过三中。毕业的前两年班级群内不时有人张罗着回母校看老师，从大三开始，班级群已经成为一潭死水。
过了这么久，三中对面的商铺竟然都在，还是那个文具店，超市也还是当年那个超市。
保安开着暖气扇坐在治安厅内，瞅见夏秋想入校，伸手开了窗。
“找谁？”
目前仍在寒假期间，又是春节时刻，放眼望去校园内没有人。
“毕业的学生，回来看看母校。”夏秋解释道。
“有没有申请？还是提前和领导报备了？”
夏秋愣住，这一动作显然出卖了他。
“没有的话就请回吧，没有申请不给进。”保安又将窗户关上了，双手立马伸到暖气扇前相互揉搓。
记得毕业时校门口挂着的标语——“母校随时欢迎你回来”，然而真正到了返校时，却又无端被拦下。夏秋没再纠结，看了一眼远处的操场，离开校门。
这里离十年盒饭不远，离开前夏秋也想再去看一眼。
和严烆说的一样，十年盒饭的招牌已经换成了二十年盒饭。门是关着的，想必老板也回家过年了。
夏秋买了瓶水，坐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下。
冬天的桂花树光秃秃，还有几颗老树挂上了营养液，三中门口的路很窄，单行道上偶有低速行驶的车辆。
唐慧是在夏秋大四入研一那个夏天去世的。
“胃癌晚期，离世前伴随重度抑郁。”夏秋赶回南城后，医生站在病房前说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胃部疾病的呢？高中？还是夏秋在D市读书的四年？
唐慧下葬的那天，夏秋哭了很久。
都是自己的错，夏秋坐在地上头埋入膝盖，如果不是自己选择去D市读书，唐慧的病情瞒不了这么久。想到这，夏秋站起身摔碎了放在桌上的那个相框。
他好恨，恨那个不辞而别的严烆，更恨被他迷上的那个自己。
高三说完要和夏秋一起考D大的严烆，在那个周末人就消失了。只剩周一上课时，班主任一句轻描淡写的通知——严烆不会再来三中，他转学去了美国。
从他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夏秋下课控制不住脾气找到张皓轩，却被一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转学”怼回。
张皓轩同样愤怒，破口大骂。
夏秋坐回座位，从早到晚，给严烆发的消息，他都没有回复。台上老师讲的八节课，夏秋一丁点儿没入耳。
晚自习打铃后，夏秋没顾上收拾桌面冲出教室。坐在公交车站的不锈钢座椅上，他找到严烆的号码，播了过去。
听筒中响起一句女声：“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垂下右手，这一刻他才接受事实——严烆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高一上学期，从第一考场退至第三考场，第三次月考试时夏秋的考场从五楼跌至四楼，班主任再也无法袖手旁观。请唐慧来了趟学校。
门缝中看到唐慧与班主任沟通时显露出的惊讶与担心，夏秋从那天起决定将严烆封锁在一个角落。
高考成绩出来后，班主任专门给他打了个电话道喜。以夏秋的成绩可以选到D大最好的金融专业，若是冲击一下京市的两所大学，也未尝不可，但夏秋早早在系统中把第一志愿写成了H大。
提交志愿的前一个晚上，严烆久违地来到了他的梦中，梦里醒来，夏秋脸颊挂着两行已经风干的泪痕。
H大换成了D大，他决定离开南城，仅仅是因为他觉得或许有一丝概率，能在D市遇见严烆。
每年八千块的国家奖学金外加家教费用，一半汇给唐慧，一半用来投入前往美国的廉价旅游团。
走过东海岸也去过西海岸，夏秋不去其他景区，只挑着校园逛。
可他还是没能遇见严烆。
失去父亲和母亲的夏秋，成了一个孤儿。五年前自己读书的动力仅仅是为了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却间接成为杀害母亲的凶手。
研一怀着对唐慧愧疚，夏秋行尸走肉般度过了一年。在这期间，他没再想严烆，仿佛这人已从脑中删除。他不知道自己日复一日地去教室上课、做着课题是为了什么，有时晃过神来人已经坐在了寝室的椅子上，只是呆呆地坐着。
在闻昊去美国留学两年期间，张静静总去找夏秋吃饭、聊天。在得知夏秋母亲故过世的消息后，张静静与夏秋同行的频率越来越高。
中秋节那天，张静静没回家，电话内说什么也要和夏秋一起过节。
晚上夏秋在校园内等着张静静，顺带坐在了园林中的长椅上。
一轮明月挂在空中，D市与南城的天气很像，到了中秋这天，晚上的微风中不再夹杂热浪。
风一吹，阵阵桂花香拍打在脸上。
“两周前这一片园林的香味就很浓了，你看看，这些树都长得多茂实。”一对校园情侣手牵着手路过夏秋时说道，女生拽着男生的手让他往上看。
“可不是，”男生补充道，“今年的桂花好像是提前开了。”
夏秋贴着椅子的手动了动。
听着这句熟悉的话，他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头顶一大片含着花蕊的桂花，眼泪早已淌过双颊。
想到这些久远的回忆，夏秋站起身将喝完的水瓶扔在垃圾桶内。
严烆给他发来了消息：在干嘛？
夏秋锁掉屏幕，离开了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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