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唯真这顿饭吃得一点不安静,她扒一口饭就能看慕钊好几眼,眼里满是探究。
慕钊今天实在温柔得太过了。从书房出来,他看向她的眼神就溢满了愧疚跟怜惜。等过来跟她讲话时,那股小心翼翼的温柔劲让她有种自己是个易碎的瓷娃娃的错觉。
太夸张了啊!他不就是没有找到她爸爸妈妈吗?虽然对她放过大话,可也不至于内疚至此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陆唯真咬着筷子,深度怀疑慕钊搞不好不是没找到她爸妈,相反,他找到了,但是她爸妈在躲债,可能过得比较清贫——在慕钊这位24k纯金的少爷眼里大约是相当落魄了。
他怕她担心就没敢跟她讲实话。大约也是心疼她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所以才对她倍加温柔。陆唯真观察了慕钊半天,觉得自己大概是猜对了。
不过慕钊是多虑了,他们一家三口不是没过过穷日子的人。她爸妈都是普通人家出身,白手起家的过程中肯定没少吃苦,就连她都还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住过的那些老房子。房顶有点漏,外边下大雨家里得摆三个桶接漏水。因为房子差不多算是危房级别,线路都老化得一塌糊涂,停电是常有的事。至于外面私拉乱接的电线还有楼道里堆成山的杂物,更是见怪不怪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零星的记忆片段,的确会感慨当时的居住条件真差。但当年住在那里的小小的她一点没有觉得不好。她记得家里漏水的三个地方渗漏的程度不同,水滴入三个桶的节奏和音调各不相同,和外边的雨声交织着,像是天然的催眠曲,伴着滴漏的声音她下雨天都睡得格外香甜。
至于线路老化导致停电,那就更让小孩子快乐了!停电就得点蜡烛,玩火、捏蜡泪可都是小孩子喜欢的游戏。而且那时候只要晚上停电,她爸爸妈妈还会围着蜡烛跟她讲鬼故事,风从关不严的窗缝往屋里灌,吹得烛影摇曳,氛围感拉满。当然那时候她还不懂什么叫氛围感。她只记得自己团在妈妈怀里,又害怕又兴奋,常常把手里好不容易攒成团的蜡泪弄掉了都不知道。
而楼梯间堆满的杂物现在看来存在种种隐患,但那时候却是小孩眼里捉迷藏跟扮家家的天堂。因为够乱,所以扮家家的剧本基本都是打仗。她那会是孩子里最小的,其他大一点孩子刚开始不愿意带她玩。但是架不住她长得可爱嘴又甜,后来就勉强给了她一个固定的角色——在战乱中需要被保护的小宝宝。
这些模糊了的记忆片段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都只有开心幸福,她也从不觉得幼年的那段经历凄苦,而且那么多人住在那里呢,又不止她一家,她也没见谁成天哭丧个脸。
慕钊也就是认识她太晚了才总觉得她不能吃苦。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讲究挑剔是因为家里有钱了呀,有钱不享受那赚钱干什么?她当然喜欢享受,但也绝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娇气。反正她爸妈一直教她,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她相信她爸妈的适应能力,也想劝慕钊不要瞎操心。
不过现在慕钊没跟她说实话,她要怎么开口呢?陆唯真咬着已经被啃得没肉了的排骨骨头,盯着慕钊琢磨,慕钊被她盯得终于吃不下饭了:“菜不好吃嘛?还要看着我下饭。”
陆唯真歪头冲他嘻笑:“你好看呀!”
慕钊一下子噎住了。她越是天真可爱,他心里越发堵得慌。饭更是一口都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屈指轻敲了敲桌面,板起脸来掩饰情绪:“好好吃饭,别东张西望。”
他长相本来就属于高岭之花没亲和力那一型的,板着脸的时候气场还真有点唬人。饭桌上顿时静了。
哼,就知道吓她!陆唯真皱皱鼻子,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像不好好吃饭被抓包的小朋友那样假装认真地扒了两口饭。饭还没咽下去呢,余光就瞄见慕钊已经停了筷子,一副准备吃完离席的架势。
陆唯真忙咽下嘴里的饭,瞪圆了眼睛问他:“你就吃饱了?”
慕钊:“嗯。”他哪里是吃饱了,他是根本没胃口。要不是为了陪她吃饭,他一口都不想吃。
陆唯真os:怎么办?这顿饭她可是从头盯到尾的,他吃的还没有平时的一半多怎么可能饱了?他是在为了她爸妈的事吃不下饭,她也不能太没心没肺了。她眨眨眼,跟着他放下筷子,把碗往前一推:“那我也不吃了。”说着眼睛不住地在慕钊跟桌上的菜肴之间来回游移,一副“我还没吃饱哦,你看着办”的表情。
慕钊叹气,拿自己的健康威胁别人,也只有她这样在爱中长大的孩子才会这招。因为赌的就是对方的在乎。他倒是愿意为了哄她再多吃两口,可她越是劝,他嗓子越发堵得厉害。终于,他目光落到了桌上那盘还没怎么动过的白灼虾上。
“我给你剥虾好不好?”慕钊哄她。
陆唯真刚要说“不好”,转念一想又马上答应了。
慕钊见哄住了她,就一心一意给她剥起虾来。
陆唯真一边吃饭,一边欣赏他剥虾。慕钊剥虾又好又快,陆唯真看着他用白皙修长的手指像弹琴一样优雅轻快地把一只只虾肉从它们的壳中拎出来,觉得真是种享受。只可惜她也不知道还能在他这里住多久。她家都破产躲债了,她跟慕钊是肯定没希望在一起了。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知道的,陆唯真心里叹了口气。
“先吃这些,吃完再剥,凉了不好吃了。”慕钊把装着虾的小碗推到她手边。
陆唯真马上欢快地应了一声,拈起一只虾尾在料汁里滚了一圈,一手接着防止汤汁滴落,一手把虾往慕钊嘴边送。
“剥虾的先吃。”她坚持喂他。
慕钊只好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只。
没一会,陆唯真又故技重施,不过这回换了借口:“这只太小了,我不吃。”开玩笑,一个价位的虾体型哪来那么大差别?他刚把小的那只咽下肚,第三只又送到他面前了,借口又变了:“这只剥的好难看,你自己吃。”
慕钊算是明白了,她答应让他剥虾是曲线救国呢,就想哄着他多吃两口。她以前就这么贴心吗?
好像是的。慕钊突然想起来高中时有一回他与家里起了争端,也是不想吃饭,就一个人跑操场上坐着。还是陆唯真发现他不见了,揣一兜子零食找到了他,撒娇卖萌硬是磨着他吃了东西才作罢。
慕钊只觉得嗓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当年是怎么想的?怎么忍心抛下她出国,还长时间不主动跟她联系?那她呢?在得知父母死讯的时候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过找他?
“喂,你怎么又发呆?”陆唯真的声音把他唤了回来,她凑近他,认真地说,“都跟你说了找不到人没关系,他们生存能力很强的。”
慕钊听了这话再也演不下去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直到看到陆唯真惊愕的眼神,他才想起来掩饰。“不关你事,我是在烦工作。”他干巴巴地解释,然后也没管陆唯真信不信,径直回了书房。
骗子,当她三岁小孩呢。陆唯真冲着他离开的方向愤愤哼了两声。可是哼完了她也觉得兴致阑珊,推开碗说自己也吃饱了。
玲姐看出这俩有事,但她也不好插嘴,只问陆唯真要不要回房间休息。
“我不去。”陆唯真嘟着嘴往桌上一趴。
玲姐慌忙把她拉起来:“还没擦呢,都是油!”
“没油,我吃饭又不漏的。”陆唯真反驳。
“那也不行,等我擦了再趴。”玲姐把她摁着靠在椅背上,拿了抹布过来把她那块擦了以后又用纸巾擦干了水汽,这才松口:“好了,你现在爱怎么趴怎么趴。”
陆唯真没吱声,脸贴着桌面,慢慢趴了下去。
被慕钊接回家住的这几天,除了第一天吐得天昏地暗以外,她每天都觉得很快乐。回来以后慕钊又变回了她记忆里样子,甚至比从前还要温柔体贴。大约是她失忆的缘故,两人仿佛有了年龄差,慕钊很多时候像个大哥哥那样顺着她,哄着她。
玲姐也很温柔,做饭又好吃,还从不打探她的事情。偶尔来搞卫生的保洁更是个闷葫芦,做完卫生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到安心。她有时候觉得,这里像是一个美丽的玻璃温房,把她牢牢地罩在其中,让外面的风霜雨雪都伤害不了她。
可是今天,她突然觉得这个原本让她安心的玻璃温房出现了裂纹,不再是她可以放心依赖的地方了。
“哎呀,怎么哭了?”玲姐收拾完厨房想喊她起来回房休息,没想到过来一看她脸下已经湿了一片。陆唯真不回答她,好像压根听不到她讲话。
玲姐没办法只好去喊慕钊。
慕钊一过来,还没说话呢,陆唯真就坐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已经朝他伸出手了。慕钊心里一片酸软,忙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陆唯真顺势埋进了他怀里,小小声地嘟囔:“我还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又?慕钊心口一烫,把人抱得更紧了。“不会,绝对不会。”他认真承诺。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隐约觉得自己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可就在那些记忆到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时,她却本能地把它们推远了。就像她在梦里关上了那道通往外界的门一样。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她不是想不起来,而是不愿意想起来。就算总有一天恢复记忆,那也不要是现在。
陆唯真终于抬起头来,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慕钊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她盯了好一会,又慢慢靠了上去。慕钊的怀抱好舒适,她有点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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