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浔阳渡(三)

江屿道:“还远着呢。比起江心寺,我们要去的地方相去浔阳城更远。但因着西林寺更灵验,许多人宁愿多行这二十余里路程。”

江岺似猛然回想起什么,揪着他衣袖问道:“你说那座寺庙,叫西林寺?”

江屿道:“是啊,怎么了?”

“我阿娘从前也跟我提起过,她那时说,让我去西林寺为她上一炷香,就当是为她祈福了。”江岺低下头,说着说着,苦笑不止,“那时我以为她疯了,杭州哪里有一座西林寺?却不想,在江州啊……”

阿娘死后,赵家人没有将她好生安葬,更没有供奉牌位,而是将她的残骸投入了钱塘江。

她似乎早就料到自己是这么个下场,清醒之时,曾与江岺说过,叫她到西林寺去,为阿娘燃一对香烛,就当是祈福了,好引得魂兮归去。

原来天底下,真的有一个她祈求栖身的地方。

余下的路程,太阳依旧毒辣,可江岺再也没有喊过累了。

山径通幽,迂行数里。

香客拾级而上,裹挟满鞋的青荇,碧色染上衣摆。随处可闻水声、喧声、屐齿声,惊起林间栖鸟。

泉流庭庑间,禅院小而玲珑。

山间回荡着肃穆的钟音,细微的山风掀起袅袅炉烟,轻抚佛前人的眉目。

系满祈福带的宝树下,江岺也取了一段红带,提笔思忖许久也不曾落笔。

江屿问她:“怎么不写?”

江岺低眉叹道:“只记得先母姓凌,我却不知是哪一个‘凌’字。”

江屿道:“笔给我。”

他接过毛笔,信手在祈福带上写下“凌云”之“凌”,而后转交给江岺。

江岺纳闷着:“真是这个字吗?随手捏造的,可不成。”

江屿道:“的确是这个字,我只是恰好知道罢了。”

江岺没再多问,踮起脚将这红带挂在了高枝上,成了宝树上万千随风飘摇的愿景之一。

江屿问:“你阿娘……你会想她吗?”

江岺矢口否认:“不,我恨她。”

那是一个连完整名姓都没能留下的人。

尽管她生前不曾苛待、责罚过江岺半分,乃至死前都是在为她考虑、谋划。

江岺每每回想起她时,却还是觉得憎恨,情愫不知所起,却无可奈何。

江屿回首望见立在禅寺下的老和尚,一身褪色缀满补丁的袈裟,香台飘起的烟雾模糊了他苍老的面容。

那是西林寺的怀泽师傅,十二年前在此剃度出家。

老和尚双手合十,朝宝树的方向佛唱一声,缓缓转身回了禅房。

江屿没由来地冒了火气,对着禅房骂了一句:“老东西。”

江岺赶忙拦着他,道:“那不是西林寺的方丈吗?你怎可对他无礼?”

“我哕!”江屿啐了一口,骂得更狠了,“老不死的东西。”

江岺道:“本是来求佛祖保佑的,你倒好,把佛祖也给得罪了。”

江屿笑道:“佛祖怎么会跟我计较?拜完了吗?拜完了就回去了。”

“嗯。”江岺点点头。

六月,正是扶桑花开的季节。佛前火红的扶桑花,又有别名,曰佛及。

途径开满佛及的芳丛时,江岺一时兴起:“阿兄,我们院子能不能种一些花?”

江屿道:“你吃饱了没事干是吧?有这闲暇,不如多临几张字帖。”

江岺遂不再提了。

归途当中,逢着住在对门的张婶子,她到西林寺来求子。

张婶子见了他二人,笑道:“江大人也带妹妹来寺里上香啊?”

“是啊。”江屿张了嘴就胡说八道,“我与舍妹来这里求财求姻缘呢。”

他闭口不谈先前对禅院那些泥塑木雕的嗤之以鼻,此刻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行了一天的路,累得浑身半点力气也无。江岺正就着酱菜加麦饭埋头苦吃,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抱歉啊,让你吃苦了。”

“你在说什么?”她细细咀嚼着难以下咽的饭菜,不明所以。

有凶宅能避雨,有粗茶淡饭能果腹,还有个便宜兄长跟集市里的裁缝讨价还价,给她制新衣服,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啊。

江屿淡淡道:“没什么,吃饭吧。”

第二日,铁公鸡拔毛了,从集市里买了一只鸡回来,亲自下厨给她炖了一锅鸡汤。

江岺坐在饭桌上不敢动筷,心里没底。

这是她在这个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吗?

江屿问她:“怎么不吃啊?”

江岺又惊又恼,反问:“你是想把我喂胖些,卖个好价钱吗?”

江屿扯下一只鸡腿塞到她嘴里,骂骂咧咧道:“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日子久了,这人好像不拿自己当债主了,可她还是想早点还清欠下他的三百两。

奈何她字丑,抄书也实在太慢。

江屿拿笔杆训斥起她的时候,下手没轻没重,心狠丝毫不逊于她那个卖女儿的阿爷。

江岺苦不堪言,想到那日在西林寺,他说起求姻缘的玩笑话,只恹恹求他:“阿兄,要不你还是把我卖了吧,帮我寻个有钱的员外郎,我后半辈子不愁吃穿了,你也能早点凑够你娶妻的钱。”

江屿一怔,道:“这哪能啊,我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勾当。”

江岺感动不过一时半刻,他紧接着又说:“你这小身板,卖了也不值几个钱的,还是留你安安心心抄书罢了。”

“……”江岺语塞。

他果然还是那个无良债主,一点没变。

每当她这样以为时,他过不了多久又会令江岺改观。

一大清早,也不知他翻没翻过黄历,就胆敢在院子里动土。

江岺走近一看,墙脚一排的地砖都被他掀了。

她问:“这地底下也藏了金子吗?”

江屿笑道:“要让你失望了,金子没有,蚯蚓倒是多得很,要不要抓两条给你玩玩?”

江岺接连倒退了几步,“不必。”

江屿道:“这地砖我懒得请人来修了,此处还是留给你种花罢。”

江岺觉得不太对劲,仰头望天,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

他拍掉手上的泥土,说要带她到集市里买些花种。

此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最开始的嫌弃,动不动就要呛她一句,到现在嘘寒问暖,隔三差五给她带新鲜点心,江岺开始怀疑他鬼上身了。

刚开始她在种花一事上,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种什么死什么。

江屿一开始会耐心站在一旁看她翻土、浇水。

到后来,看着那一片泥地依旧光秃秃,开始苦口婆心劝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连时令都不懂,还是别种花了,回来好好读书吧。”

江岺问:“书里有说,怎么种花的吗?”

江屿略略思忖,一拍掌道:“还真有。”

江屿找出了一篇种树郭橐驼传。[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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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浔阳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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