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燕逸之高大的身形俯下来,摊开手,手心里,是一把钥匙。
陶夭夭从被褥里钻出来,没有立即伸手去拿,而是问,“这是什么?”
“我在城西买了套小院,如果你在府里待着不习惯,咱们就搬过去住。”燕逸之目光里,是纯粹的凝视,是毫无杂质地将她护在身后。
他的神色里仍是那股温和,纵然知道她的身世,纵然知道她杀了他的家人。
陶夭夭垂下眸,咬着红唇,拼命摇头,“不值得,二爷,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只要你一日是我的夫人,护你就是我的责任。”燕逸之的嗓音依旧很淡,说出的话每个字却掷地有声,像一粒粒小石子掉进陶夭夭风平浪静的心湖。
如果他不是杀父仇敌的儿子,也许,也许……
只是也许!
陶夭夭张张唇,还想说什么,可是她说不出来,她接近他本就是为了得到二夫人的身份复仇,对他的温柔与敬意,也是为了让他替她挡下燕府后院的腌臜,还不断地将他当作复仇的棋子……
可他却依然把她当作他的妻子。
燕逸之拉过陶夭夭的手,将其一点点摊开,然后把那把小巧的钥匙郑重其事地按进她的掌心。
——
“为什么害我,为什么害我!”
这是一个空荡荡的院落,燕忠征只穿着中衣和袜子,兜兜转转在树叶落了一地的荒废院落里游荡,声音从四面八方弥漫过来,可是这里根本没有人。
“何人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现身!”燕忠征拿出在官署的气势,朝空中喝道。
“为什么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那个声音好似听不懂他的话,还在一遍一遍地追问着他。
燕忠征拂袖,他身后就是府门,继续喝道,“再不现身,本官就不跟你耗下去了。”
说罢,转身去开厚重的木质大门,可门却纹丝不动,一条手臂粗的铁链从外面把府门牢牢锁住,任凭燕忠征拉扯呼喊,大门都纹丝不动。
此时,燕忠征才彻底慌了。
一股妖风从脚底盘旋,鼓动起中衣,拂掠过每一寸皮肤,燕忠征只觉浑身汗毛直竖,脊背靠在木门上,双目瞠圆,脸色因惊骇过度面如死灰。
他面前,陶章运穿着一身玄红色官袍,右手提着自己的头颅,正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害我!”
“不要过来!”
燕忠征这一刻,好似死后坠入了地狱阎罗殿,任由这种牛鬼蛇神一遍遍质问他、审判他!
“不是我,不是我。”
燕忠征再次试图拉开大门逃脱,可是锁在大门上的锁链只响动了几下,便再没了什么动静。
“有人吗?救命!”
他现在浑身已被冷汗浸湿,心跳杂音鼓得厉害,“你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陶章运越走越近,虽然因为阵阵妖风院子里起了烟雾,但是燕忠征仍能看见,陶章运面色僵白,七窍全部躺着猩红的鲜血,挂在脸上格外刺眼。
粗重的木栓就立在木门旁,燕忠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抱起来举过头顶,朝陶章运砸去,不偏不倚砸在陶章运断开的脖颈上。
被这么粗的木栓砸中,陶章运的身形不仅没有晃动一点,反而还是以原来的步调往前走,木栓横在他的颈部,一点没阻碍他前进的速度,连话音都不曾有丝毫的波动,
“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燕忠征一下子扔开木栓,撒腿就跑,刚迈一步,就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他的双腿就像面条似的瘫软,早就没了站立跑动的力气,他已经被吓瘫了。
他徒劳地抓起地上的泥土石子往陶章运身上扔,可不管怎么扔,都无法阻挡陶章运靠近他。就像在燕忠征身上放了个定位,陶章运走到他原来站的位置后笔直地朝左转,纵然他提着头,头在手里打着转,可是他仍然能够找到燕忠征的方向。
“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害的你,是你自己害了自己!明明晋王 如日中天,你却偏偏选择站在官家一队,满口说着忠义,官家最后还是护不了你。晋王早就想除去你,你注定要死,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拿你的命给我铺上一条路。”
燕忠征嘶吼着,却没叫来一个人,喉咙已经被掐住,一用力,燕忠征的头也掉下来了,咕噜咕噜滚到一边。
“啊——不是我!”
燕忠征从床上弹坐起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床榻上塌湿一片。
大奶奶田氏被惊醒,坐起来问,“老爷,怎么了?做噩梦了?”
燕忠征睡觉很安静,呼噜都很少打,几十年的夫妻这还是第一次做噩梦惊醒,甚至在她碰夫君是,燕忠征浑身猛然打颤,待看清眼前的一切,才喘着粗气,慢慢平复心情。
“我没事,做,做噩梦而已。”
叫了水,换了中衣和床褥,待到两人重新躺下,燕忠征的嗓音从黑暗里传来,“老二媳妇的事就此揭过,谁也不准说,谁也不准再去澄心院。”
“可是……”
“此事就这么定!”大奶奶田氏刚要说什么,被燕忠征一声呵斥,闷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可是,凭什么!
燕玖的事肯定和她脱不了关系。
——
陶夭夭以为燕逸之会趁此机会住在官署,或与她分房,却不想,燕逸之仍像原先那样对她。
先前那些事,好似从来没有发生一般。
每日午饭在官署用,下午回澄心院用饭,陶夭夭出了月子,他们两个人便一起像以前一样围在饭桌旁。
“这个趁热吃。”燕逸之加了个水晶包放进陶夭夭的碟子里,温和地看向她。
陶夭夭看着碟中的水晶包,若有所思:待到燕逸之知道是他的好父亲或者好大哥正是陶夭夭的杀父仇人时,还会和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吗?
她现在不会把希望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她能让事情被查清时,让燕府不得不覆灭。
她也夹了个水晶包放进燕逸之碟里,“夫君你也尝尝,这次的馅料用的虾仁,蟹黄性寒我现在不能吃。”
陈婆子站在一旁布菜,见两人似是没有什么隔阂,也算松了口气,悄然离开饭桌,留给俩人足够的独处温存。
她走到翠竹身边,小声惊呼道,“哎呦我的祖宗,不能这样抱小公子,会折到他的腰。”
说着,把思齐接过来,拍拍再拍拍。
“你瞧,二爷对夫人真好,就算知道了夫人的身份,也对夫人敬爱有加。”
翠竹撇撇嘴,“谁要他的什么敬呀爱呀,一窝里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陈婆子纳罕,“你咋对二爷这么大的成见呢!”
“我对燕府的人都没好脾气。”翠竹冷哼道,只是夫人想以身饲虎,她只能陪着,只希望夫人的计划快点完成,她们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陈婆子想了想,很快找到了缘由,叹息道,“我知道夫人替嫁过来吃了不少苦,但既然已经嫁给了二爷,二爷又是个和乐性子,现在又有了小公子,是个不错的归宿了。”
“这所谓的归宿还不如在乡下种地,没有夫君好。”
翠竹知道与陈婆子话不投机,便不再说下去,自顾自走出去。
期间,三奶奶过来想要探望,被门口的护院直接拦住,不让见。
她本是找陶夭夭商量燕盼儿的事情,燕盼儿自从被退了亲,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再这样下去,人都要憋坏了。
虽然三奶奶没进门,但她来的消息翠竹得知后还是告诉了陶夭夭,
“说起来燕盼儿这事也挺奇怪的,您让我查,可查来查去,另一个送亲队伍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陶夭夭靠在竹榻上养神,嗓音不咸不淡,“不必查了,汴京城能让一对人马突然出现又消失,一点痕迹不留的可不多。”
“夫人可有怀疑的人?”
“有。”陶夭夭缓缓睁开眼,眼中微有些凌厉和疑惑,“但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盼儿姑娘的事怎么办?”
陶夭夭平静道,“弃子而已,让她自生自灭吧。”
“燕玖的案子结了吗?”
翠竹回道,“算是结了吧。那日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有很多人看到了凶手的模样,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
他们当然找不到,因为先前她让燕绥把人送走了。
“燕玖的尸体领回来了?”陶夭夭又问,因为她在昨日听到了哭声。
“是,因为一直找不到凶手,燕玖的尸体再放下去要臭了,就只能根据描述画了凶手的画像,正四处张贴海补文书捉拿呢。”
此事算是了结了。
好在燕逸之说到做到,三个月的时间,没有人来打搅她,思齐转眼长大了,宫里也传来了消息,
那些秘方有孕的孕妇,相继产下麟儿,仅有两人生了女娃。
每家得了三十两银子,都被放出了宫。
太后大悦,即刻传令让陶夭夭入宫。
翠竹给陶夭夭梳洗打扮,陈婆子抱着思齐站在一旁,忧心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听说外面有瘟疫,上个月还没传到京城,这个月不知怎的,京城好像也有了,官家下了令,封锁了城门,太医院还在城中每家每户配发了草药。”
“京城里有瘟疫?”陶夭夭倒是没听说。
翠竹道,“只是道听途说,京城到底有没有也并不知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奴原先觉得咱们待在这澄心院也挺好的,现在外面闹得很,不要出门凑热闹,太后怎么就这个时候召见您呢!”
陈婆子话音刚落,思齐便“哇哇”哭个不停,陶夭夭上好妆容,抱过思齐哄了哄,待他不闹了,陶夭夭才道,
“本就是差不多这个月份那些人生产,太后着急要皇嗣,定然不会拖延。”
传口谕的公公还等着她,陶夭夭没有多逗留,到前院接旨。
燕府众人早就在那等候,大奶奶见到她,老远就像要把她生吞活剥,“贱人,不要以为有了太后庇护,我就动不了你。”她嗓音很小,却在陶夭夭走到跟前时,故意恶狠狠地说。
陶夭夭面色清冷,带着些许疑惑,“母亲何出此言?让宫里贵人听见了,以为咱们家宅不和呢!”
大奶奶田氏最注重面子,当即闭了嘴。上次便被气得不轻,养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身上爽利了,又被陶夭夭噎了一句,两眼一黑往后跌了几步。
眼睛虽然因为眩晕没有焦距,却仍恶毒地剜着她。
等到官家诞下麟儿,不再用陶夭夭后,还不是一样任她处置。
陶夭夭登上轿辇出门,路上,她见很多人家门前都挂了草药,商铺虽然还开张,但客人进店前,都用焚烧的草药熏香,陶夭夭闻着,是普通清热祛毒的药草,如果真的来了瘟疫,能扛得住吗?
此时,刚刚回京的燕绥,牵马走在街道上,马缓缓踏着步子,燕绥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一个“哇哇”乱哭的婴孩身上,那好似是个初为人父的,被他一哭,弄得手忙脚乱,站在路边似乎在等什么人,也许是孩子的母亲,用了极大的力气拍着晃着手里的婴孩。
燕绥的马匹停在他们面前,“先看看他是否尿了,再不是,便是饿了。”
那个男人本就心烦,本想抬头怨燕绥多管闲事,看到他一身紫色暗鱼纹官衣,又看见他清冷阴沉的目光,那些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伸手检查襁褓里婴孩的情况,狐疑了一句,
“真的尿了?!”
再抬头,燕绥已经勒着缰绳拐过巷口。
十五跟在燕绥马后,亲眼见证这一幕,但他知道缘由,主子自从蹭在陶夭夭屋里半月后,对婴孩之事驾轻就熟。
“我打赌,主子肯定先去找夭夭姑娘。”他总爱与初一打赌,但初一从来没理过他。
他黑着脸在想另一件事,这次出门执行任务,主子抄了那家满门,却独独留下了他家刚出生尚在襁褓的孩子,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虽然上次受了主子的重罚,几个月没能下床,但初一弄死陶夭夭的心没变,因为心慈哪天会害死主子。
拐过弯来没走两步,便遇见了宫里的马车,燕绥停下马,公公见到燕绥,束着手上前打招呼,“指挥使大人安。”
“马车里是什么人?”燕绥垂眸问。
“回禀指挥使大人,宫里那十几对夫妻诞下了麟儿,太后命咱家请燕二夫人入宫呢!”
十五拍拍初一,冲他挑了个眉:被我说中了吧!
燕绥一跃上马车,一截青玉般的纤长手指挑门帘,陶夭夭眼睫轻颤,鼻尖好似钻入一段清冷的气息。
但下一刻,指尖顿在那里,燕绥重回马上,清冷的嗓音再次传来,
“我正好入宫面圣,一起吧。”
公公讨好似的又谦让了一回,“都是入宫,指挥使大人一路劳顿,何不坐在马车里休息一会。”
“我经过的兖州府已经有了瘟疫,谨慎些好,就不同乘了。”他说完,率先踏马先行。
十五小声嘀咕,“面圣都不怕,倒是怕同乘了。”
走到宫门口,燕绥重新净手,熏了草药,接过口巾时,率先转身朝陶夭夭走去,
抬眸的一瞬视线微顿,陶夭夭今日穿了一身翠绿色罗裙,几个月不见养得越发好了,略施粉黛的脸上粉嫩嫩的,如出水芙蓉般白净靓丽,视线褪去了以往的温婉,清清淡淡的,看过来时,似是夏日里的一阵清风徐来。
“你刚出门,先戴上这个。”燕绥把口巾递到她的面前。
陶夭夭在他一臂半远的位置停下,“谢谢指挥使大人,不必戴。”
燕绥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两个月不见,你又在执拗什么!”
说罢,往前逼近几步,容不得陶夭夭反对,亲自为她戴上。
“当时走得急了些,没来得及跟你道别,过段时间给你补个礼物怎么样?”嗓音几乎贴在耳边传来,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闹小脾气的孩子。
清冽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草药熏香,既熟悉又陌生。
陶夭夭一直觉得她十分了解燕绥,就在前不久,她好像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了。
陶夭夭不自在地转过身,却看见不远处,燕逸之正站在那里,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只觉得他这个人站在城墙覆盖下的阴影里,
是她看不清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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