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哪怕双脚已经踩在结实的石头上,云灵脑海中还是反复回荡刚才的巨响。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感觉耳边响起自己颤抖的声音,“看、看看那个孩子。”
从看见马车冲过来,到两人安稳地站在峭壁上,时间不过三息。一切都发生地太快,惊讶、紧张、恐惧……种种情绪同时沸腾,以至于云灵根本没注意到,她现在整个人被闻予行拎在怀里,而自己正死死抓住对方的衣服不放。
两人的落脚点,在峭壁一块凸起的石头边缘上,大约两人宽,高度距离掉下来的地方不足两丈。闻予行自己能轻松上去,却不能带着一个小姑娘冒险,只等孙叔或者其他属下来,用绳子将两人带上去。
闻予行仰头,冷静的目光扫过周边的地形以及垂落下来的藤蔓。他正是发现这些藤蔓,才敢出手救那个孩子,可惜刚才下落时,借力的藤蔓已经被扯断一部分,未必能再次支撑两人。
他松开掌心,任由细碎的叶子根茎掉下来,没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道,“不是孩子。”
云灵喘息了一下,“什么?”
“抓住他的手腕时,本王摸到了他的腕骨,不是小孩子的骨头,至少十四五。”闻予行冷静开口,哪怕刚刚体验如此可怕的经历,他的声音也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冷冷淡淡。“他的父亲死于君岁八年,你猜他如今多大?”
脑海中一片混乱,唯有对方的声音清晰有力,云灵下意识跟着思考,“先帝驾崩在君岁十四年,如今是广继六年,他至少十三岁了?可他那副模样……”
“京城曾来过一个戏班子,雏伶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偏偏功夫扎实,非十年苦功难以达成。班主后来解释,他已经十五,但身体一直停留在六岁的模样。史书亦有记载,晏子身无五尺,封为齐国首相。”
五尺,就是半人高左右,云灵喃喃,“难怪他的表情不像个孩子。”
“畸人异向,不足为奇。但身体有异,恐怕日后难以维持生计,难免对金钱格外在意。”
云灵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畸人?”
“异体、奇骨、怪状,畸人自古有之。祖父曾有一下属……”
摄政王的语气平静又从容,像冬夜冰凉的风,驱散一切焦热的情绪,让人缓缓冷静。等云灵从惊魂未定中平复时,对方已经讲完一个侏儒伪装小孩子火烧粮草的故事。
卡顿的思绪重新运转,云灵手指一紧,忽然干巴巴开口,“王爷。”
摄者王没开口,但云灵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语气掩饰不了紧张,“我们是不是很快要死了?”
沉默片刻,闻予行问道,“何出此言?”
云灵咽了下口水,视线不安地四下乱瞟,好像在努力发现危险来源,“您的话很多。”怕不是关怀死者情绪,让她安安静静等死?
这次沉默时间更长,许久,闻予行似乎极轻地叹口气,“云灵,你在抖。”
“啊!我就说要死……嗯?抖?”
云灵恍惚低头,发现她的手指、她的全身,都在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就连牙齿都在打颤,只是她一直都没发现。
也是这时,她发现自己一直拽着摄政王的胸口,几次试图移动失败后,云灵认命地塌下肩膀,头也跟着垂下去,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和自己撒娇赌气,“我好像还在怕。”
怀里的身体不住往下滑,闻予行把人放在地上,又解开大氅围住,才淡淡回道,“人活着就会恐惧,没什么不对的。”
后背抵着山壁,手脚都触碰到地面,虽然身体很软,但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而非飘在半空。
山风一吹,云大小姐彻底回神,后知后觉回忆起整个经历,忽地开始生气,“我刚才差点死了,还是顶着这么肿的眼睛死的!”如果真丑丑的死了,她做鬼也不会放过那两人啊啊啊。
闻予行单手撑着地面,眼底浮上一丝笑。
他见过许多人,没人比云灵更娇弱,一点风雨就能将她击倒,同时,也无人比她更坚韧,再大的风雨都不能将她击溃。
“所以,没什么可害怕的,”闻予行道,“眼睛肿成这样过世,害怕的不是你,该是别人。”
“?”
云灵不可思议抬头,看见摄政王难得染上一点笑意的冷淡眼睛,惊讶一瞬后,更生气了,“王爷!”
因为处在悬崖上,云大小姐不好发挥,所以一怒之下,只惊飞了崖边一只山雀。
……
喊过闹过,过于饱胀的情绪得以发泄,理智回归。云灵注意到脚下藤蔓的枝叶,猜到两人怎么下来的,也意识到摄政王早已算好如何保证两人的安全。
她揉揉发软的手指,从袖口掏出帕子,本想直接给对方,但转念想到对方刚才尽力安抚自己情绪,不太情愿地开口,“王爷伸手,我给您包一下伤口。”
闻予行看她一眼,摊开掌心。修长的手指上血迹斑斑,还有藤蔓的刺扎在肉里,云灵呼吸一顿,抓住对方的手,拔下簪子,挑起掌心的刺。
她的动作略显生疏,却很轻,也很认真。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捧着对方的手,借着落日余晖查找伤口,长长的睫毛几乎扫过掌心。
呼吸洒在伤口上,有些灼烫,闻予行微微动了一下,手腕立马被拍一巴掌,云大小姐不高兴道,“别动。”
挑完掌心的刺,云灵才开始上药,她抿了下唇,忽然开口,“他们是不是死定了。”
闻予行没直接回答,只说,“崖低很深。”
云灵大概明白了,却冒出更多疑惑,“如果她们想报复您,为什么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会有人查。”
云灵顿了顿,“是有人在背后挑拨操控么?”
摄政王没开口,即便没落在身上,也能感受到他眼神的冷淡与漠然,于是云灵明白了。
从老人出现在摄政王巡察现场,到她们近乎疯癫地报复,一切都不是意外。新田制动摇了太多人的根基,许多人并不想它实现。
她的动作慢下来,声音也很轻,“那您后悔么?”
闻予行似乎在思考其他事,漫不经心回问,“后悔什么?”
后悔以一己之力、动摇所有世家的根基。后悔关心祖父旧部的亲人、却被对方推下山崖。甚至后悔不知道她在崖边做什么,走到危险的地方才遇到后面的一切……
事情太多太多了,云灵一时不知该说哪一件,但比起问题,她更快想出答案,笑道,“您当然不会后悔。”
她的动作不停,最后用帕子包住伤口再打一个死结,一边欣赏自己的成果,一边道,“做正确的事,谈何后悔。”
夕阳西下,火红的落日染透云海天边,停留在小姑娘笑意盈盈的瞳孔里。
闻予行“嗯”了一声,收回手,感受到药物带来的一点凉意,握紧掌心时,忽然冒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念头。
也不是完全不后悔,至少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不该把小姑娘扯进来。
……
帮手来的很快。
不仅孙叔到了,因为云灵中气十足一声吼,离开的侍卫也察觉到不对,立马返程。
两方几乎同时达到,小谷看见石头上的痕迹时,脸色一白,几乎站不住,幸亏云灵及时喊道,“孙叔,快拿绳子拽我们上去!好冷啊!”
云灵的马车里什么都有,孙叔很快拿出几根两指粗细的麻绳,一边拴在树上,一边顺着山崖往下放。
云大小姐十分谨慎,在身上绑了三根绳子,并且对摄政王进行了同样的操作,顶着对方存在感十足的视线,她强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用力拽了拽,确保安全,她刚要喊孙叔往上拉,闻予行已经提气,拎起她几步攀回上面。
小谷哇一声抱住她,孙叔紧跟着拿出大氅,披在她身上,几位护卫无法近身,跟在后面整理绳子。
云灵站在众人之间,先茫然地看了眼山崖,又看看绳子,最后看看摄政王,她咬牙,“……王爷,您刚才一直没上来,因为喜欢那里的风景么?”
摄政王没开口,旁边几个护卫已经隐隐露出笑意。
回到地面上,云大小姐又恢复了肆意妄为的模样,懒散地倚在马车上,让护卫去煮水,帮摄政王清理干净伤口,还用剩下的水泡了一壶茶,分给众人后,自己捧着被子小口小口抿。
闻予行则不知用什么手段,叫来大批沉默却迅速的士兵,吩咐他们彻查幕后之人。
过程中,云灵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好似没经历过一场生死,只是在闻予行离开前,轻而又轻地喊住对方。
她的身体朝向悬崖的方向,头却低着,树木的阴影张牙舞爪落在她的身上,显出几分莫名的情绪。
“王爷,”她说,“不要放过他们。”
最后一丝夕阳落下,夜色遮掩住了闻予行的表情,只听见他沉稳冷淡的嗓音,“会的,本王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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