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蜿蜒山道,二人循南下大路又行了半月有余。入夜投宿客栈,灯火甫熄,万籁将寂。
黑暗中,裴涯耳廓几不可察地一动!呼吸瞬间放轻,肌肉悄然绷紧——有人潜入!那脚步声极轻,走走停停,带着搜寻的迟疑,却目标明确。裴涯屏息凝神,感知着对方动向。忽地,那气息一顿,竟径直转向了姜煦床榻!
“找死!”姜煦安危是裴涯不可触碰的逆鳞,戾气骤起!他如蛰伏的猎豹般毫无征兆暴起,身影在黑暗中化作疾风,五指如钩,直取对方要害!
来人身手不凡,反应极快。黑暗中衣袂破空,拳脚相交闷响连连!两人在狭小房间内兔起鹘落,招式狠厉。数息之后,裴涯凭借更胜一筹的力量与实战经验,终于将对方狠狠掼倒在地,铁钳般的手牢牢锁死其关节!
此时姜煦早已惊醒,冷静点燃烛火。昏黄光晕下,只见被裴涯死死按在地上的,竟是一个身形矫健的年轻姑娘。她身着深青劲装,剪裁利落,布料上隐约可见银线绣着的古老神木枝蔓图腾,透着一股迥异于本地住民的气质。虽被制服,她眼中却无惧色,只有被冒犯的怒意,狠狠啐道:“影柯的走狗!连祖神的信仰都敢背弃,还有脸窃据圣种?!今日撞在我手里,休想再让它流落尔等污秽之手!”
姜煦与裴涯对视一眼,俱是茫然。裴涯利落地用备好的绳索将其捆牢,随即一个错步,高大身躯已如铁塔般挡在姜煦身前,隔绝所有威胁。他目光如电,疾速扫过门窗——插销完好,窗外夜色寂静,走廊亦无异动,确认再无潜伏之敌。然而,他的目光却在扫到地面时骤然定格——一枚造型古朴、刻满符文的青铜罗盘滚落角落,显然是打斗时掉落。此刻,那罗盘的指针,正不偏不倚,死死指向二人!
“姑娘怕是误会了。”
姜煦的声音从裴涯身后传来,平稳清晰。他简要道明二人身份与南疆之行始末,绝非“影柯”之人。随即,他目光落在那固执的罗盘上,单刀直入:“我二人初来此地,与你素不相识。你口口声声‘圣种’,又凭何断定它在我们身上?莫非……是凭此物?”他抬手指向那枚指向自己的罗盘。
姑娘挣扎的动作一滞,狐疑的目光在姜煦与裴涯身上反复审视。他们的样貌、口音、装束确实迥异于南疆部族。听着姜煦条理分明的解释,她眼中的敌意虽未全消,却也动摇了几分。她喘息道:“我乃祖青之裔,祖灵罗。奉命前往苏伏探查异动。行至此地,圣木罗盘忽生感应,指针直指此间!此盘唯对神木本源之力起反应!若非影柯余孽身负窃走的圣种,还能有何解释?”她冷哼一声,“我本不欲节外生枝,但圣种现踪,岂容放过?”
“祖姑娘息怒。”姜煦目光澄澈,直视对方,“你口中的‘圣木之种’,若指一枚蕴藏无尽生机、能令荒芜化生桃林的神异种子,确曾在我手中。”
祖灵罗眼中怒火复燃。
姜煦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但请姑娘明察。此物非我等强取。因缘际会得之,受友人之托,护送至苏伏,只为解一方饥馑。那桃林,乃种子神力自显,我等敬护有加,未敢亵渎分毫。”
“狡辩!”祖灵罗目光如刀,直刺姜煦,“罗盘所指,铁证如山!你与圣物本源相连,绝非‘曾’在手中!说!你究竟是何人?!”
姜煦迎着她的逼视,眉宇间浮现深沉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与我一个纠缠已久的梦境有关。”他声音带着追忆的缥缈,“那枚种子,本是受友人所托的遗物,我一直贴身珍藏。数月前,这梦境骤然出现——梦中一棵难以言喻、仿佛支撑天地的巨大神木,枝叶流淌着星河光辉,根系深扎幽冥……它散发着古老而浩瀚的气息,指引我向南疆而行。”他顿了顿,疲惫感似乎更深了一层,“而自从踏上这南行之路,神木入梦之势更盛,它甚至……清晰地告诉我……我乃‘启元’之人。”
“‘启元’?!”祖灵罗如遭九天雷殛!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无与伦比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取代。“你……你说什么?!启元?!太初神树竟选了你……一个部族之外的人做‘启元’?!”这名字在她族中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神圣使命,是传说中神树复苏或进行伟大创生的关键!千万年来,这使命只存于预言和长老秘传,从未降临,更遑论落在外族身上!这简直颠覆了祖青之裔千万年的信仰根基!
她死死盯着姜煦,试图从那清澈却带着深深困惑的眼中找出欺骗痕迹,但那宿命般的疲惫感、梦境细节的宏大描述,以及罗盘光芒那如同朝圣般的坚定指向……都在无情冲击她的认知。一个可怕而清晰的念头炸开:此人,极可能真的是被太初神树选中的“启元之人”!而融合圣物本源之力,正是“启元”觉醒的征兆!
祖灵罗脸上的杀意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与茫然。
沉默如同凝固的琥珀。良久,祖灵罗才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凝重:“‘启元’……若你所言为真……”她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姜煦,“那你可知,‘启元’之梦,既是神谕,亦是枷锁?若你不循指引,前往祖地完成使命,那梦境将日益加深,化作蚀骨噬魂的梦魇!终有一日,你会彻底沉沦于神木之境,肉身枯竭,神魂永堕!此非虚言恫吓,乃我族秘传中关于‘启元’的警示!”
她的话如同重锤砸在裴涯心上!他猛地转头看向姜煦,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切的恐慌。姜煦脸色也微微发白——他确实感到梦境越发清晰,醒后疲惫日增。原来如此!
祖灵罗捕捉到两人剧变的神色,心知击中了要害。她冷哼一声,转向裴涯,语气斩钉截铁:“既是启元,罗盘指向乃本源感应,我信了。不会再攻击你们,解开!”
姜煦点头。裴涯戒备着解开绳索。祖灵罗活动手腕,脸上的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部族战士执行神谕的决绝:“此事已非我能裁决!必须由常妙长老定夺!她是唯一能沟通祖神意志、解读‘启元’之谜的长者!”
她动作利落地解下腰间一枚漆黑的兽骨哨子,却没有递出,而是直视姜煦,语气不容置疑:“持此骨哨,去南疆十万大山深处,寻‘祖青之裔’部族!求见常妙长老!这是你唯一的生路!‘启元’之责,避无可避!”
祖灵罗迅速后退,目光如炬:“依你所言,苏伏异状出自你手,我会立刻赶往苏伏!”她语出惊人,“我要亲眼去看那片桃林,取回一枝一叶!若那桃林确系神木之种所化,其枝条必蕴含独特的祖神气息,此乃无法作伪的铁证!我会带着证据,快马加鞭赶回祖地禀报长老!”
她深深地、复杂地看了姜煦一眼:“若你所言属实,长老自会指引你完成‘启元’之路,解你梦魇之危。若你有半字虚言……”她冷笑一声,杀意凛然,“即便你真是‘启元’,亵渎圣物、欺瞒祖神,祖青之裔也必让你付出代价!南疆之路,是救赎,亦可能是审判!我们……祖地见!”
言毕,她不再有丝毫停留,身影如矫健猎豹,自窗口翻出,融入浓稠的夜色,转瞬无踪。只余那枚冰冷的兽骨哨子,孤零零地躺在桌上,以及客栈内陷入死寂的两人。恰在此时,一阵山风顺着祖灵罗离开的窗口猛地扑向桌上残烛!烛火剧烈摇曳,明灭不定,昏黄的光影在两人脸上仓皇跳跃,将整个房间拉扯得忽明忽暗。
姜煦下意识地抚上心口——“启元”二字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在那里激起更深沉的悸动与牵引,梦境的低语如同实质,再次缠绕上他的耳际。裴涯的手几乎在同一瞬间收紧,铁钳般牢牢握住了姜煦微凉的手腕。
烛火挣扎了几下,终是稳定下来,重新投下昏黄的光晕。然而,那光芒落在桌面的兽骨哨子上,却只映出一片冰冷、坚硬、仿佛能刺透灵魂的幽光。裴涯身体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目光死死锁定着祖灵罗消失的方向,但那眼神深处翻涌的,已不仅仅是警戒,更是一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深不见底的恐惧。他握着姜煦手腕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指节因用力而惨白,青筋暴起,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祖灵罗最后那句“沉沦梦境而死”,非但没有激起他的暴怒,反而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心底最深的、一直刻意回避的恐惧之门——
他太了解姜煦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姜煦跋涉千里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神木,最初的、最深的执念是什么——不是为了生,而是为了寻一个终结!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安静的终结之地!那所谓“宿命指引”的梦境,在姜煦灰暗的心境里,不过是命运巧合地为他指向了一个理想的埋骨之所。
而现在呢?祖灵罗的话,无异于在告诉姜煦:你找到了!你梦中的神木不仅存在,它还“选中”了你!它为你安排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死法——作为“启元”,在梦魇中沉沦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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