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值房的门,如同隔绝阴阳的界碑,沉沉紧闭。
深秋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门板无情阻隔,室内只余一盏孤灯。
在堆积如山的账册卷宗间投下昏黄摇曳、鬼影幢幢的光晕。
空气凝滞,浓得化不开的陈年纸墨腐朽气、灯油燃烧的焦糊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未散尽的血腥铁锈气,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言冰云深陷在紫檀官帽椅中,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柄插入鞘中却锋芒暗藏的利剑。
只是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浓得化不开的青黑,无声地诉说着身体的透支。
官袍前襟残留着点点暗红,是奉天殿外那口怒急攻心喷出的血,此刻已干涸成刺目的烙印。
每一次呼吸,胸腔深处都传来隐隐的钝痛。
脑海深处那“硕鼠啃噬”的嗡鸣也未曾停歇,如同附骨之疽。
他面前摊开的,是汴梁仓丙字库,近五年所有能调集到的原始入库勘合票据。
厚厚几大摞,纸张泛黄发脆,边缘卷曲,散发着时光和尘埃的气息。
旁边,是周平带着几个心腹书吏,熬红了眼,才重新誊录整理出来的、光熙三年至四年间丙字库各廒的出入库流水总账。
线索,如同散落一地的珍珠。
那张被血污沾染、水印处有冰裂纹旧痕的光熙四年秋“新米”勘合票据,是其中最刺目的一颗。
它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陈米充新,虚报耗损,积年硕鼠!
但这颗珍珠,还缺少一根将其与幕后黑手串联起来的丝线。
言冰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聚焦在眼前这张关键的伪造票据上。
昏黄的灯光下,他伸出右手食指。
指尖依旧残留着墨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心神与身体双重透支的征兆。
他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指腹那一点细微的触感神经。
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再次拂过票据右下角那片“丰”字麦穗水印区域。
就是这里!
那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颗粒感!
如同抚摸过最细密的砂纸,又像是触及了某种陈旧疤痕的凸起!
与周围纸张平滑的触感截然不同!
不是霉斑!不是水渍!不是寻常的纸张老化!
这是外力强行干预留下的痕迹!
是刮刀铲除旧痕、又用重物压制新水印时,对纸纤维造成的永久性损伤!
言冰云深陷的眼窝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骤然亮起!
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两簇幽火!
他猛地抓起案头油灯,不顾灯油滚烫,几乎将灯苗凑到票据表面!
跳跃的火光将那水印区域照得纤毫毕现!
灯光侧照下,那细微的冰裂纹痕,如同蛛网般在“丰”字麦穗的边缘悄然浮现!
裂纹的走向、深浅、交汇点。
绝非自然形成!它们带着一种人工雕琢般的刻意!
尤其是几处关键的转折点,裂纹的末端呈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被锐器强行截断般的毛刺!
“刮刀,重压”言冰云从干裂的唇间挤出几个冰冷的字眼。
他丢下油灯,不顾指尖被灯罩边缘烫出的红痕。
飞快地从旁边堆积的票据中,翻出几张毫无争议的光熙三年甚至更早的、品级标注为“陈米”的入库勘合。
昏黄的灯光下,他将伪造的光熙四年“新米”票据,与一张光熙三年初的“陈米”票据并排摆放。
调整角度,让灯光以最刁钻的侧向投射在水印区域!
两张票据!
那冰裂纹的走向!深浅!甚至关键节点上那细微的毛刺!
在灯光下,如同断裂的镜面被重新拼合!
严丝合缝!
“找到了!”一声压抑着激动和狂怒的低吼从言冰云喉间迸出!
他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牵扯到内腑伤势,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却被他强行忽略!
这就是铁证!无法辩驳的铁证!
证明这张光熙四年的“新米”票据,根本就是利用光熙三年的旧票据,铲除原有水印后重新伪造的!
所谓“新米”,实则是积压的陈粮!
但这还不够!
这只能证明丙字库天字叁号廒有问题!
只能证明有人伪造票据!
是谁?是谁有如此能量和胆量,在层层监管下完成这偷天换日之举?
是谁在背后操纵这硕鼠,将脏水泼到他头上?
言冰云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识海中愈发尖锐的硕鼠啃噬声,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面前堆积的账册文书。
硕鼠啃粮,必有爪痕。
伪造勘合,必有帮凶。
这庞大的亏空,绝非仓大使一人所能遮掩!
必定有一条隐秘的利益链条,一个甚至几个隐藏在幕后的“中间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周平等人整理誊录的光熙三年丙字库总账上。
总账记录的是各廒的汇总数据,看似规整,却最容易在细微处留下蛛丝马迹。
他推开面前杂乱的票据,将那本厚重的总账册拉到灯下。
翻到记载天字叁号廒光熙三年出入库情况的那几页。
手指顺着冰冷的墨字一行行划过,目光锐利如刀,不放过任何一个数字、一个批注、甚至一个墨点的异常。
“光熙三年春,入库漕粮,粳米,三万石,品级[中上],船号[顺风十一],押运官王大有”
“支应京营春操,七千石,核兵部勘合无误”
“耗损报,八百石?仓大使李贵签押”
看起来似乎并无明显破绽?
入库、支取、耗损,数字逻辑勉强自洽。
但言冰云的眉头却越锁越紧。
直觉告诉他,平静的水面之下,必有暗流!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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