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他就那么沉默地、如同一尊受伤却更加危险的磐石,半跪在言冰云的软榻旁。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赤金色的瞳孔深处,那熔岩般的炽烈光芒虽然已经内敛,却依旧如同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警惕地扫视着帐内每一个角落,尤其是任何试图靠近言冰云的人。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死死锁在言冰云苍白如纸的脸上和那只紧攥着诡异奏折的手上,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焦灼、暴戾,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太医战战兢兢地想上前给疾冲处理伤口,刚靠近一步,就被疾冲那如同实质凶兽般的目光冷冷一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此刻的疾冲,拒绝任何人的触碰,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榻上那个气息微弱的人。

“他会怎样?”疾冲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他没有看时影,眼睛依旧盯着言冰云。

时影的目光在疾冲身上那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极其复杂。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太医说,失血过多,伤及元气,但性命暂时无碍。只是这手臂”他顿住,后面的话不言而喻。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即便能愈合,也必将留下狰狞的疤痕,甚至可能影响日后行动。

疾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缠着绷带的胸膛起伏加剧,皮肤下那些暗金色的纹路似乎也随之亮了一瞬。他猛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软榻冰冷的边缘,宽阔的肩背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时影看着这一幕,看着榻上昏迷的言冰云,看着守护在侧、伤痕累累却凶焰未消的疾冲,再想到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色奏折。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汹涌的暗流在他心底咆哮翻腾。这刺杀,这力量,这局面。都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不是尘埃落定,而是更深的漩涡和更猛烈的风暴!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必须掌控这局面,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慈宁宫。

厚重的宫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也隔绝了猎场弥漫的血腥和杀意。殿内只点着几盏长明灯,光线幽暗,将重重垂落的纱幔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

太后依旧斜倚在紫檀凤榻上,赤金护甲下,那串深紫色的紫檀佛珠正被指尖以比平时快上数倍的速度捻动着,发出急促而尖锐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疯狂地甩动尾巴。

她的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猎场的消息如同跗骨之蛆,源源不断地通过隐秘渠道传入她的耳中。

刺杀未遂!

墨绿鬼影救人!

言冰云重伤未死!

疾冲化身金焰战神!

皇帝震怒彻查,四司会审!

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她雍容的表象之下。精心策划的杀局,动用了淬毒的狼毫针(虽然并未直接使用),甚至可能动用了更深的力量(那支乌沉箭矢的来源),结果竟落得如此局面!

不仅没能除掉那个碍眼的“影子”,反而暴露了意图,激怒了皇帝,更让那两个碍眼的男宠。似乎被逼得更加紧密地绑在了一起!

尤其是那个疾冲!金焰战神?那股力量,绝非寻常武夫所能拥有!还有言冰云最后用血书写的奏折。那诡异的力量波动,连她深居宫中都能隐隐感觉到一丝心悸。

“废物!”一声极其轻微、却饱含冰渣的低斥从太后唇齿间溢出。她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

随即,那只戴着赤金护甲的手,极其隐蔽地再次搭在了腕间的佛珠上。指尖在充当“佛头”的最大那颗紫檀珠底部的微小凸起上,带着一种泄愤般的狠厉,用力一按!

“咔哒。”

机括轻响。

那颗浑圆的佛头珠再次无声裂开,露出了里面九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色淬毒寒光的狼毫针!针尖幽蓝的光芒在昏暗的殿内,如同九点来自九幽地狱的鬼火!

太后阴冷的目光扫过那九点淬毒的寒芒,如同毒蛇在审视自己最锋利的毒牙。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护甲的尖端,带着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冰冷的力道,将其中一根微微弹起的毒针,一点一点地按回了珠内隐藏的凹槽之中。

动作轻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机。

一次不成,那就再来一次。一次比一次更狠,一次比一次更绝!影子必须消失!

首辅府邸,密室。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几乎让人窒息。烛火在密闭的空间里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首辅枯槁的身体深陷在厚厚的锦被中,比秋狝前更加形销骨立。蜡黄的脸上死气沉沉,只有那双浑浊的老眼,在接到心腹秘密呈上的、来自慈宁宫的密信时,骤然迸发出一丝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病态的精光!

密信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用特殊药水写就、遇风即显的小字,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如刀:

“猎场失手,狼犬反噬。北境风急,驱狼吞虎。静待其乱,再收残局。”

“呵,呵呵呵”一阵低沉、嘶哑、如同破旧风箱漏风般的笑声,从首辅干裂的嘴唇里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牵动他残破的肺腑,引得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暗红的血沫溅在雪白的寝衣上,如同雪地红梅。

但他毫不在意!蜡黄的脸上,那扭曲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笑容却越来越深,越来越狰狞!

猎场失手?意料之中!那“墨妖”和那金焰蛮夫,岂是那么容易除掉的?太后还是太心急了!

狼犬反噬?皇帝震怒?好!怒吧!越怒越好!这潭水搅得越浑,他们这些藏在深水里的老泥鳅才越安全!

北境风急,驱狼吞虎,静待其乱,再收残局。

妙!妙啊!

首辅枯瘦如柴、青筋暴凸的手颤抖着,将那张小小的密信纸条凑近床头的烛火。

跳跃的橘黄色火焰贪婪地舔舐上纸张的边缘,瞬间将其点燃。火苗迅速蔓延,将那一行冰冷残酷的字迹吞噬,纸张在火焰中痛苦地蜷曲、发黑、最终化为一片轻飘飘的灰烬,簌簌落下。

摇曳的烛火,将首辅那张被病痛和阴谋扭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看着那飘落的灰烬,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如同毒蛇盯上猎物般的、冰冷而贪婪的幽光,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毒快意的笑容:

“北境狼群”

“闻到血腥味,该动动了”

“咬吧,撕碎他们,撕得越碎越好”

“这大庆的江山,终归要落到懂得下棋的人手里”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

密室里,只剩下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对着满室阴影和灰烬,无声狞笑的剪影。

更大的风暴,已在北境的寒风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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