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客房内，苏小楼一手托腮，一手无精打采拨着桌上陆修远留给他的五颗糖。
他一遍一遍反复核对着糖的数目。片刻后，又抿嘴忆起昨晚心间堵的一团气。
苏小楼不悦地揉了揉才睡醒的眼睛，惺忪的姿态，偏头望着立在身旁的人。
昨夜战斗结束之后，被孟二小唤作“小哑巴”的少年，居然“奇迹般”的开口能讲话了。
那少年脆脆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告诉苏小楼，他叫吴依依。
“……依依，不是一二三四的一，是杨柳依依的依！”
少年固执地强调了两遍。
苏小楼接过陆修远拧干的帕，擦干净脸。一抬头，就记性不好的忘记了“依依”，凭借着印象唤着人“杨柳”。
吴依依不满地撅起嘴，准备纠正。
陆修远凝着眼睛，冷漠地扫了他一眼。
吴依依被目光里的严肃，吓的立即吞下了话。
吴依依想，如果不是那只花绣秃头误打误撞挡下几箭，公子真出了事，他家师兄才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他！他这次又把事情办砸了，没看顾好师兄护的人，被喊错名字也是理所应当的。
吴依依自我宽慰地怯过一回气，簸了簸嘴，有些不情愿道：“公子，一二三四的一也行的……”
至少，听着音是对的。
吴依依退而求其次。
苏小楼淡淡“嗯”了一声回应，也不知道这一遍有没有记住。陆修远那边抽了抽嘴角，像是惩罚一般，当下就把吴依依给改了名，十分认同地重复了一声“杨柳！”。
这一次，吴依依不敢做声了。
他怕陆修远一怒之下，喊他三个月的杨柳作为惩罚。巡察卫的一拨坏人跟着学，喊习惯了，他就真的换名儿了。
吴依依当初被捡到的时候，弱的跟个猫似的。狄勇担心这小孩儿留不住，多嘴出了个主意，说名字越简单越好养活，给他改了个“一一”。否则他才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回回都要同人解释他的名字到底是哪个字。
吴依依垂头忧伤地想着心事。
陆修远侧转身，目光一缓，把苏小楼搓在水盆里扑通的两只手给捞了出来。
他捧着两片冰冷，怀里抱着捂了一阵，将自己的外衣一脱，罩在苏小楼身上，裹了一裹御寒。
苏小楼双手自觉地紧抓衣襟，微微笑着道谢，陆修远 沉沉的脸上，嘴角禁不住柔和地朝上勾了又勾。
两人相处的氛围，难得和睦融洽了一回。可没过多久，等到陆修远牵着苏小楼快要进门的时候，听着屋里几人的对话，苏小楼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人挣脱掉手，皱眉又成了一副戒备状态。
厨房里，灶火再次烧了起来。
锅内，哗哗的煮着水。
狄勇听的不耐烦，劳动着从水缸里舀了两大瓢，兑进锅中。
沸水的声音安静了下去，但接下来，谁也没有开口讲话。
狄勇抽了两根棉柴，咔擦咔擦几下对折，递给了坐在灶门上的靳跃。而后他眼朝右，余光撇了撇对峙的两人。
师一役同朱蓬天都保持着沉默。
棉柴“咔嚓”一下，又是一声响亮，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狄勇望了望坐在条凳上一动不动的师一役，沉重地摇摇头。
这场架干的，输了的无忧无虑，躺在那儿呼呼的睡大觉。赢了的反而要在这里熬夜操心，想着法子怎么安顿那输掉的人！这最后，也不知道到底谁输谁赢……
狄勇口无遮拦，碎碎念着不划算，师一役嘴角恨恨抽搐了一下。
项家庄人数众多，师一役接不了这么大的盘。
他们巡察卫协管三个州府，基本上是这个州的这个县忙碌两个月，那个府的那个县又匆忙两个月。居无定所，只在各个衙门落脚凑合。难道要他们管吃管喝，带着这些歹人招摇过市？
他们可管不起！
师一役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但坐在另一只条凳上的朱蓬天，同样也兜不下这么大的事。他归管着奉县的巡捕营，小小的一个头目，总不能替上面的提督拿主意。
大眼沉默地瞪着朝天鼻，师一役与朱蓬天棘手的发愁，都不愿意接手管事。
这时，师一役试探性地报上了一个可待商榷的人名，对峙的两人相视一笑，忽的就和解了下来。
师一役想，既然到场的解决不了，那么就把问题留给不在场的。
比如，那位宿安县的县令，单可覆单县令，就是个很合适的人选！宿安县城离这地方近，单可覆处理这种事又是手到擒来，根本算不上什么麻烦……
师一役与朱蓬天一拍即合，当即摆脱掉烦恼。
旁听的狄勇，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卸下负担，专注过头，笑哈哈地同老熟人靳跃，讲着这些日子的见闻。
靳跃原是回京探亲，返程逗留在奉县，被师一役撺掇，拉来掺和进了这件事。他这临时一脚的暗桩，本是图着有趣，今晚才晓得，他们前边守的一片海，背后竟然漏了这么大一块窟窿。
靳跃后脊被冰凌刺的战栗发寒。
狄勇浑然不知靳跃心里愁的事，他开心地站在人对面，快嘴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看看，到最后小县爷还不是落到我们家校尉手里了！”
狄勇没心没肺乐着。他手舞足蹈，十分得意的，大声讲道着他的笑话。
师一役眼睛一转，友好地咳嗽了两声提醒着人。
那门口， “不费工夫”的小县爷，披着件长衣裳，目光横扫过“踏破铁鞋”的陆校尉。
苏小楼唇绷成一线，打量过身旁站的一张“厚”脸，凝视着陆修远脚下是不是真穿着一双铁鞋。
外头的风，吹的人哆嗦了一下。
苏小楼喜怒不辨。
少倾，陆修远终于察觉到身边人情绪不对，犹豫地伸出手，轻扯了两下长衣袖角。
他凑到苏小楼耳边，低下声，十分委屈地解释着，“我没有……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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