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想要到主帐中去和他的父亲炫耀一番时,
掀起帘子的手还未举高,账内急切地交谈声传到了他的耳边,
“主帅,在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京中那边怎么可以如此对您,他就不怕五万裴家军心寒吗?”
裴寂也强盛的好奇心驱使他透过那小小的缝隙,往里面偷偷望了过去。
印象中,他的父亲永远都如一座高山一般挺拔宽广的背脊,此刻已经塌了下去,
眼眶猩红地坐在椅子上,手边是摘下的盔甲和长枪。
副将眼底喷涌着怒火,眼尾通红,平时被士兵嘲笑一根筋的大老粗,现在脸上写满了不甘和委屈。
他的唇角颤抖,语气中是怒火中烧的愤恨。
“他们这就是逼你反!”
那时,他已经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在听清副将的话后,裴寂也所有的童真在那一刻被了结,
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却不会融化,
身后呼啸而过的大雪迷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冰天雪地里的干燥和苦涩被他咽了满嘴,他张口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只能呆愣地听着主账里,副将仍义愤填膺指控皇帝的无情。
“这两年若是没有裴家军以身体铸成的肉墙,挡在北狄的铁蹄下,他楚临川能安安稳稳地坐在他花团锦簇的皇宫里高枕无忧?”
裴寂也的目光下意识寻找他的父亲,透过微弱的烛火,他看不清此时他父亲的神色,
只见他双眸紧闭,一言未发。
瀚海关的风雪在他父亲年迈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如沟壑的纹路,一道有一个巴掌大小狰狞的伤疤,跨过眉骨落在他的右半张脸上。
那是他父亲与北狄二王子交战时,被对方的冷刀划穿了半张脸,
深可见骨的伤口毁掉了他父亲那张无时无刻不再笑的、和蔼的脸。
但换来了他将人斩落下马,提头吓退敌军的英勇战绩。
“主帅!”
面对副将的劝说,不动如山的定国公始终无动于衷。
可裴寂也却看到了他搭在腿上颤抖的手。
几乎一瞬间,刺骨的寒冷蔓延至他的全身,冷得他一激灵,收回了撑着帘子的手。
那一晚,他被五花大绑,塞到了一辆粮车中,带离了瀚海关。
在他绝望的泪水中,他的父亲满头花白,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
他想恳求他的父亲将他留下来,留在瀚海关,留在他的身边。
可他的嘴巴被塞上了东西,粗劣的绳子在他不断地挣扎下,将他皮肤磨出血痕,可依旧无济于事。
他的力气太小了。
定国公俯身抱住了他的儿子,尽管自己已经满目疮痍,但眼底始终留了份慈爱和悲伤,
狂风过境,他在风啸声中,听到了他的父亲在他耳边留下的,最后的话语,
“一定要和你的姐姐好好活下去!不要为我们报仇!”
裴寂也就在他父亲悲切的目光中,被带离了瀚海关。
颠簸的马车上驮着一副早已被冻僵了的身体,驾驶粮车的是他父亲的帐前将,比他只大了五岁的小士兵。
小士兵一路抹着眼泪,驾车带他出了瀚海关,
最后他是在彻底离开瀚海关后才被放了出来。
彼时,定国公战死瀚海关,头颅被吊于瀚海关城楼上,静安公主在城楼之上点火**,全了定国公最后的体面。
听到这个早已沸沸扬扬的消息时,裴寂也只觉得他好像还在那晚大雪纷飞的瀚海关。
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噩梦的终点是他再也不会醒来。
他麻木地掏出怀中他父亲最后抱着他时,偷偷塞进他怀里的密函,
上面盖着平南王的私印,信中只写了八个潦草至极的字,
‘功高震主,贵妃被囚’
霎那间,裴寂也知道了他一生戎马从无败绩的父亲,为何在最后的胜利到来前,战死瀚海关。
仅仅是因为这八个字。
“功高震主,贵妃被囚。”
潮湿阴冷的地牢中,冰冷的八个字从裴寂也的嘴里吐出来,仿佛是毒蛇吐出的信子,让人心惊胆战,
裴寂也垂眼看向试图躲进黑暗中的楚鸿雪,突然心头疼得无法呼吸。
平南王被过继给他姐姐后,定国公是真心把他当成孙子疼,
不说逢年过节,有什么好东西,只要他有的,都会尽量给楚鸿雪一份。
他也曾真心将这个总是护着他的儿时玩伴当哥哥。
可当他千辛万苦回京之后才知道,这封密函只是送定国公上路的一把刀子。
裴芳玉从未被囚,也因定国公殉国,被封了皇后。
而所谓‘功高震主’这四个字,也从未是他定国公在瀚海关大捷所造成的。
定国公为了这一双儿女,为了裴家军的清名,毅然决然地赴死。
从头到尾,那封密函都是楚鸿雪杜撰的。
这是他向皇帝递交的投名状,
换一个取代楚元廷的机会。
而这封密函被裴寂也压在心底,这一压,就压了十年。
“两年了,你还是不愿说出当年到底是谁帮了你?”
楚鸿雪虽野心勃勃,但十三年前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他有心算计,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将这封信准确无误地送到瀚海关。
从裴寂也踏进这个地牢后,一直在不停发抖害怕的人,突然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低低地笑出了声。
嘶哑难听的笑声就像是老鼠的叫声,在地牢里回响。
裴寂也没了耐心,但见了他如同畜生一般苟活的模样,躁动的心渐渐被安抚了不少。
没关系,现在,他回来了,
丞相也好,当年的幕后之人也好,亦或者是小皇帝也好,
是该让他们知道知道,这京城,到底是谁在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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