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巾帼须眉

朔风裹着棱角分明的冰粒,像无数把小刀子狠狠撞在峡谷赭红色的岩壁上,碎雪被卷得漫天飞旋,织成一片白茫茫的雾。

骑在马上的谢既明勒紧缰绳时,指腹触到的皮质缰绳早已冻得发硬,冰碴子嵌进掌心纹路里,刺得他指尖发麻。

他分了神,缓缓抬头,望向不断飘着雪花的发白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皇帝的病情怎么样了?

他原本不想走的,可楚知默那时神志已经不清晰了,可仍旧念叨着让他速速离开,一定要在战况焦灼前,赶到嘉南关。

其实他知道楚知默是什么意思,他无外乎就是想送他一份被边关战士念着的好,

雪中送炭的恩情,足够让他在昭武军前直起腰板了。

当时楚知默立了太子的旨意一传出,谢既明的心沉了又沉,

他这么早立太子无外乎两种答案,几乎是明摆告诉天下人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楚知默居然会御驾亲征。

这一路虽说已经足够的小心,可到底是折腾,风餐露宿多,皇帝又不愿意因为他自己耽误行程,所以他们很赶很赶,

到了凉州,他的身子彻底垮了。

□□的白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铁掌踏在积了半尺厚的雪地上,每一下都陷出深深的坑,鼻息喷在冷空气中,凝出的白气刚飘到胸前,就被风扯成细碎的烟。

他正想抬手拢一拢被风吹开的披风,眼角余光却瞥见前方雪雾深处,

黑压压的人影突然从两侧峭壁的积雪里钻出来,黑衣兵卒踩着岩缝攀援而上,手里的弯刀在雪光里泛着冷光。

“放箭!”

一声嘶哑的喝喊刚落,箭雨便裹着寒风直劈下来,箭簇穿透空气时带着 “咻咻” 的锐响。

押运粮车的兵卒来不及躲闪,最前头那名小兵闷哼一声,箭杆从他肩胛穿透,瞬间倒地。

“主事!是埋伏!快突围!”

影九举起榆木大盾,箭簇狠狠地钉在盾面上,力道之猛震得他虎口发麻,盾沿悬着的雪粒被震落,砸在雪地上碎成细粉,溅起的雪沫沾在他冻得通红的脸颊上。

谢既明握紧长枪,枪杆上的缠绳早已被寒气浸得发硬,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冻得发僵的手指几乎要握不住枪杆。

他刚要张口下令,喉间却被寒风呛得一阵发紧,咳嗽声里带着细碎的颤音。

就在这时,敌军阵后突然扬起一面玄色狼旗,旗面上绣着的白狼图案在风雪里猎猎作响。

紧接着,一骑红甲如烈火般从雪雾中冲来,

薛霜梧端坐于乌骓马上,猩红披风被风扯得向后展开,像一团烧得正烈的火焰。

她手中银枪斜指地面,待冲到近前,手腕猛地一扬,枪尖带着破风的锐响扫过,

最前头那名敌军还没来得及举刀,便被枪尖挑中胸口,惨叫着从马背上翻落,重重摔在雪地里,溅起的积雪埋了他大半身子。

另一名敌军挥刀劈来,薛霜梧侧身避开,枪杆顺势横扫,正打在对方腰侧,那兵卒踉跄着倒在雪堆里,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谢既明认得那面在寒风中肆意飘荡的旗帜,是昭武军!

他的目光落到那身红衣身上,目光中多了分探究,他未曾听说过昭武军中,有一个如此骁勇善战的女将军。

“阁下可是昭武军的将军?”

他声音里裹着急切的白气,连带着咳嗽都轻了些。

薛霜梧勒马停在自己身前,她鬓边落着的雪沫沾在眉峰,睫毛上甚至凝着细小的冰花,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目光冷冽得像峡谷里终年不化的冰棱。

“这伙暗桩藏在雪窝子里半个月了,” 她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一丝沉稳的沙哑,

“还要多谢你们,不然这帮狗崽子可不会这么轻易全露出来?”

话音未落,她抬手挥旗,玄色旗帜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两侧峭壁后突然窜出己方伏兵,马蹄踏碎积雪溅起半人高的雪雾,士兵们手中的长枪裹着寒风刺向敌军。

薛霜梧一夹马腹,□□的马嘶鸣着冲向敌阵,银枪再次扬起时,又一名敌军应声倒地。

谢既明见状,也来不及细思她的话,挥枪跟上,冻僵的手臂在挥枪时传来阵阵酸痛,可看着身前那抹红甲的背影,他只觉得浑身的寒气都散了些。

谢既明的身手远在薛霜梧之上,脱了斗兽之困,犹如一头饿狼,横扫了这帮埋伏了他们的敌军,

埋在心底多日的郁结终于在此得到释放,等薛霜梧再次分出神去看他时,谢既明早已杀红了眼。

原本嚣张的敌军瞬间陷在刀光与雪幕里,有人被长□□穿胸膛,有人被马蹄踏中脊背,哀嚎声刚出口,便被呼啸的朔风卷得无影无踪。

雪地上的暗红越来越多,与白茫茫的雪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染了血的素绢,在峡谷里静静铺展。

谢既明的长枪插地,最后一个暗探被他困于长枪之下,士兵立马上前,将人的下巴卸掉,五花大绑起来。

薛霜梧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谢既明抬起眼,与她对上视线,

见红之后,他体内的血液如岩浆般沸腾,可逐渐冷却了下来,脑袋也清楚了不少,这条路是他们进嘉南关个必经之路,所以暗桩才会在这儿埋伏,

至于薛霜梧,他们自然也知道,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这次倒是做了把螳螂。

不过谢既明倒是没有多追究,没有提前看出有埋伏是他的问题,被人算计就跳脚,是最无能的表现。

他收起长枪,骑着马走到了薛霜梧跟前,

“在下谢既明,是这次的监军,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出现,薛霜梧倒是对高看了这个二世祖几眼,

“将军称不上,我不过是个军使,走吧,带你们过嘉南关。”

说罢,薛霜梧对着已经将战场处理的差不多的士兵高喊了声回营后,一身红装策马消失在风雪中。

那抹红比血还要艳,和太阳一般耀眼,吹散了嘉南关的雪。

谢既明赶到营地时,早已有人在那儿等候他的到来,薛霜梧进营后便翻身下马,与他分道扬镳,没再多说一句话,

他望着那道身影,直到她消失在眼前,这才回过神,交代了影九与昭武军对接安排粮草后,便跟着人一路到了主营。

掀开帘子,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此刻正站在营中,一脸笑容欢迎着他的到来的影二,

“主事,您来了。”

影二面容清秀,虽然被晒得黑了些,可那双狐狸眼倒是依旧亮得吓人,带着说不出的狡黠,还有那股子芯儿里都坏透了的‘风度翩翩’。

一场持续了快一个月的大雪终于迎来了晴天,

影三机械地挥着扇子,聚精会神地盯着药炉,影四从外面走进来就看到他那副模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影三是他们这帮影卫中最木头的一个,平时别说笑了,影四长着大都没怎么见过他除了一张冷脸外的其他表情。

现在见他一副如临大敌地盯着一个药炉,属实有点滑稽。

这已经是小皇帝昏迷不醒的第五天了。

戚长青说过,小皇帝虽然中噬心毒的时间不长,但底子太弱,这毒早已侵入了她的肺腑,想要彻底拔出是不可能的,只能暂时压制和缓解来延长她的寿命。

用的法子更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以毒攻毒。

用一种更为致命的毒来压制噬心毒,再用药缓解第二种毒。

那老头说行,他们就算再觉得不可思议也只能试试看,

第五天是关键,若第五天还醒不过来,戚长青的牌子算是砸了。

影四一屁股坐在了影三旁,两个人坐在台阶上沉默着,空气中带着直往骨子里钻的冷,

京都的冬天可没这儿的冷。

“我以为,你会和主事一起去嘉南关。”

没想到两人之中打破了沉默的会是影三,还真是活久见,影四在心里腹诽,

她双手撑着身后,坐在台阶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呼出了一口白花花的热气,看着它一点点在冷空气中化开,

她从小就喜欢影十,若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记得了,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可惜影十不喜欢她,所以几乎一见面就吵,只不过,这个吵是她单方面的,影十的性子和影三有一拼,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可她还是喜欢。

影十在几个月前被皇帝派往了边关,与她现在不过一步之遥,可这一步之遥,她怎么也迈不出去。

当时她对这一切并没有太大的实感,他们这帮影卫自小在军中长大,由镇国公一手操练,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孤儿,还有世代都跟着镇国公的家臣之子。

所以被选为影卫是他们的福气,他们从不觉得苦,因为是镇国公给了他们一口饭,一个家,还有一个未来。

两年前先帝病死,小皇帝继位,他们从楚临川身边转守着楚知默,

那时,他们以为无论主子是谁,与他们这把刀没有关系,可慢慢发现,一切都是不同的。

楚知默从来都没有把他们当成没有血肉的刀,她和镇国公一样,把他们当成人,当成兵,当成大梁的一份子。

所以楚知默自降身价会拜影二做师父,会试图给他们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阳底下,不再只当一个影子。

身为影卫,是他们的命,他们从未因为这个命感到一丝一毫的抱怨,可有一个人会替他们惋惜,

她成立了监察司,任命了谢既明做主事,将影二送进了军营,让他的智谋能够在边关肆意的舒展,他们这帮人中大部分已经散落在了大梁的每一处,有着他们的姓名,同僚,若他们有了爱人,以楚知默的性子,没准儿还会送些赏赐,为他们置办好一切。

就像她特别喜欢看她和影十吵架。

所有死去的影卫的衣冠冢都被她送进了皇陵,等百年之后与她一同埋葬。

这两年在楚知默身边过的太轻松,给了他们一种错觉,好像天塌下来,有楚知默顶着,出不了事,

可直到楚知默身中剧毒,影卫失误三皇子被杀,两国开战,到皇帝现在昏迷不醒,这些事大大小小的堆在一起,狠狠给了他们一个耳光,

不应该是楚知默帮他们撑着天,作为影卫,他们本就不是人,是因为楚知默是个仁慈的主子,所以放纵着他们,太把自己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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