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世事

四月清明节前,沈谕瑾接到沈家一通电话,在清明节法定假的前一天傍晚乘机返回宴海。

他才下飞机,掏出手机正要联系夏知惜,屏幕猝然闪出一通陌生号码来电,沈谕瑾划拨接通。

下一刻,他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变,眉头微锁:“你别哭,也别哽,…嘤嘤也别,能把痰清了再说话吗?”

想来对面那人嗬忒一声,说话总算顺畅了,沈谕瑾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声线紧绷问:“你说夏知惜怎么了?……对不起什么?她脸确实漂亮,”

对面那人说话又开始嗬嗬嗬,跟卡了的磁带播音机似的,话也颠三倒四没个理头,沈谕瑾在人声沸腾的机场内穿行,脑子接收处理着只言片语。

对面嚎啕着,他疾走的步子略停了个顿。

“什么?”沈谕瑾目光微沉:“夏知惜的脸怎么?…毁容了?她情绪怎么样?哦,被金属竿划了个破皮口子,嗯?腿也怎么了,瘸了?!”

半小时后,沈谕瑾坐着着急忙慌拦下的计程车,来到了本市市立医院,一路疾走进急诊住院部。

夏知惜在的病房,是一处横放三张床的挂水病房,今天这大下午没几个挂水的,现在病房就只有夏知惜一人占着靠门那张床。

病房的门关着,透过透明玻璃窗能够看见靠枕坐在床上的夏知惜,以及坐在床边凳子上,面朝门穿着深蓝衬衫制服,在做现场笔录的一名女警。

沈谕瑾目光透过窗,迅速仔细地在夏知惜身上逡巡,夏知惜因着回答的原因,目光落在女警身上,神色很平静,露出的右侧脸贴着块医用透气纱布,放在床上的脚,左脚脚踝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沈谕瑾瞧着这一没进门诊住院,二没打石膏三没起吊绳的场景,沉吟片刻,出声问坐在门外长椅的俩少年:“腿,瘸了?”

门外俩少年,见他出声,其中面上和手上都只有几处轻微擦伤,也是刚才又哭又哽又嘤嘤给他打了电话的王致行和他打了声招呼,末了王致行挠挠脸,满脸羞涩与尴尬地说:“对不住啊,学长,我脑子太急了,舌头都要打结,把崴说成瘸了。”

沈谕瑾有些哭笑不得,绷着的脊背松了些,他又瞥了眼一直低头瞧着地面,额头贴着纱布隐隐透出血色的李思乐一眼,垂下眼沉思片刻,也靠在病房门边静静等警察出来。

病房这走廊往前十几米的拐角连着逃生通道口,那口门边蹲着个也穿着警服的青年,正无所事事地翻着手机,不时探头往这处病房看。

沈谕瑾余光瞥到那男警,他沉吟片刻,抬步往那边走去。

少年身姿颀长,宽肩腰窄,脊背笔直,在白光冰冷的门诊走廊格外显眼。

一直低头的李思乐头动了下,抬头看过去几秒,眼底眸色浮沉,唇部微动,像是想出声,但直到少年走到民警身前。她都没能开口,她闭了下眼又紧抿着唇低下头。

靠着椅背的王致行突然说:“学长人不错,要我过去让他别问吗?”

李思乐低埋的头垂着,她盯着手背上泛着血丝的擦伤,半晌摇了摇头,语气很平淡:“不差这一个。”

她撇头往病房内看了眼,声音很轻:“而且,是我对不起知惜。”

-

赵警官本来正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心想回去后,局里关着的那几个斗殴小青年是不是到了释放的时间。

他正耐不住要再瞅那病房一眼,面前医院铮亮的地板前,突然出现一双鞋面光润的真皮黑皮鞋,鞋面上手工定制的黑no break瞧着干净利索。

“你好,警官。”

赵警官顺着这礼貌而语气温和的话抬头,从来人版型贴身,光泽柔顺扎入西裤,显得腿长腰窄的白衬衫往上,略过盈润的白贝纽扣,落在他脸上。

来人肩背宽阔,乌黑柔亮的发微微抓过,露出小半饱满的额头,长眉挺鼻,面如冠玉,嘴角挂着适度的笑,身上的衣物低调,却难掩贵气,打眼瞧着温和有礼,气度非凡。

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外貌与沉稳有力气质,让他整个人显得鲜活又成熟。

赵警官打量他几秒,才谨慎开口:“…这位先生,有事吗?”

沈谕瑾像是没发觉他那不算礼貌的打量,笑了笑说:“我是病房里那孩子的家属,我能向你了解下到底发生什么事吗?”

“噢,你是那孩子的哥哥啊?”赵警官恍然。

他见面前那青年只是笑着,不回答,还以为他默认了,见他这衣冠楚楚,看不出学生气的打扮,也没多想,只奇怪嘟囔:“这事也没该叫家长啊?”

赵警官本来就无聊,见有人了解情况,随意站起身。

然后他觉着还不如蹲着,面前这青年居然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这年头这些小年轻吃饲料长得吗?一个个高得跟打激素似的。

他咳了一声,不动声色退后几步,让那青年不再垂眼瞧他,依着逃生通道的门,随手指了指病房门口俩少年:“也没什么,就是那女孩子的爸爸,来要钱。”

“要钱?”沈谕瑾想了想:“…勒索?”

赵警官叹声气,无奈摇摇头:“说是这回事,但算不上。”

算不上?

沈谕瑾眉梢轻挑,这意思是…

“她父母还没离婚,算不上勒索,”赵警官哼了声:“那男的就是个泼皮无赖,吃软饭赌博还家暴,他老婆也是能忍,前年才提的离婚,现在一审才结束三个月,”

“没判离?”

“没,那无赖不肯,估摸着就在法院上哭呗,托时间,说什么夫妻感情没有破裂,”赵警官耸耸肩:“法院都按规矩来,二审估计就下来了,不想离也得离。”

“这男的也是有点小聪明,那母女搬出来后,他来要钱也从来不揍人,就净跟踪磨人,钱拿到手就走。”

沈谕瑾瞥了眼多少都挂彩的几人,眼中含着疑惑。

赵警官叹声气,眼底带着几分,对这类事态的麻木:“那孩子都说了,这事主要是她的法子。”

“二审也就六个月后,就可上诉了,那男的估计知道以后磨人要钱的机会不多了,这次直接要个十五万,还说不给就上小姑娘的学校闹去,”赵警官面色淡淡:“这母女俩搬出那屋子后,就到处租房住,以前的钱大半都给这男的扣了,哪来的那么多钱?光是生活都够呛了,”

十七八的青少年,不管平日里表现得多冷静,但压抑在内心身处自小根深蒂固的恐惧,就像桉树深扎的土地,探看皆是茂密高树,殊不知地底缠绕的根系早已扩毒几米,无声而迅速地扩散那毒药般的恐惧。

树木愈茂盛,那恐惧愈深入,除非挖根砍树,否则越长大,越恐惧。

表面看不出,也只是那树根,已入深层。

“这种孩子我还是见过挺多的,很多一生都被困在对暴力的恐惧中,体会过闲言碎语,也体会过冷眼暴力,有的成了暴力的延续,有的畏畏缩缩半生抬不起头,只有极少数行为举止十分正常。”赵警官侧头瞥了眼,安静坐在门外的李思乐,才叹气说:“但正常的往往也不正常,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这不,这回就是这小姑娘提前联系了那混子,把那人引到有监控的地方,激怒他想让对方揍她一顿,最好能伤重点,能判上身体暴力,让警局能把那玩意抓局里拘留个半年八月的,”

沈谕瑾沉默片刻,确实,这法子怎么看,都有点偏激了,但对那孩子来说,可能确实没太多法子。

他看了眼王致行又问:“那另外两个怎么回事?”

赵警官嗐了声,有些哭笑不得:“那孩子想得是偏激,但还有保险,那男同学就是,怕她真的被揍得残废了,让他跟着看着点的,必要时随时报警。”

他又摊手:“你家那小姑娘我不太懂,不过估摸就是觉得那孩子最近不太对头,自己特意跟着了,结果发现她朋友一脑门给那混混磕墙上,没多想就拎着旁边的金属铁棍上去了。”

沈谕瑾眉头微微动了动。

赵警官话头一顿,没忍住拍了拍沈谕瑾的手臂,打着哈哈:“嗐,你瞧着年纪也没大太多,应该还是懂的这年岁的人什么脑回路啊?天不怕地不怕的,朋友遭罪就是干,而且你家这小姑娘还会点拳脚的,那混混是被她一棍子敲晕的,力道刚好,也没来个半身不遂的,医药费赔偿啥的也用不上了。”

意识到这警官的意思,沈谕瑾眉梢微挑,他很淡地笑了下说:“警官放心,我不会训她的。”

这时远处的病房传来声响,女警开门出来,和门口两少年聊了几句,跨步往这边走。

赵警官冲女警点点头说:“孙姐。”

孙警官利落点下头,眼带询问地看了眼沈谕瑾。

赵警官给两人解释几句。

孙警官瞧着年近四十,素面朝天的容颜上,不可避免带着日夜奔波的岁月痕迹,身板挺直,目光清亮锐利,打眼看着和叶柳很相似,认真看却发现对方眉目还带着几分柔和。

孙警官笑了笑:“你家那孩子挺配合的,调理清晰省了不少事,希望你们也不要太苛责她。”

沈谕瑾微笑着,把前一刻和赵警官说的话又重复一遍。

孙警官点点头,她犹豫一瞬,像是心里一直掂着的想法,最终落实,她从兜里掏出块便签写了串数字递给沈谕瑾。

“麻烦你留着这个,要是门口那女孩有什么需要,让她打给我。”

沈谕瑾顿了下,才伸手接过号码,他目光往病房看了眼,显然意识到什么:“我能问下,拘留时间是多长吗?”

“二十四小时。”

沈谕瑾愣怔了下:“这么短?”

孙警官目光带着悠远和叹息地看着走廊的窗:“不知道算幸还是不幸,那孩子挑的监控正巧出了问题,我们没办法从只言片语里定下结论,但调来的回执能证明那混子确实有家暴前列。”

“但是仅仅是这些,只能勉强拘留他二十四小时而已。”

这段话说完,这块地方沉默下去,陷入某种无奈又悲伤的氛围。

嗡嗡嗡,孙警官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起电话应了几声,挂断电话后,冲后来没怎么出声的男警一抬下巴:“小赵,回去了。”

孙警官说完,又冲沈谕瑾点了点头。

沈谕瑾线条流畅的下巴一点:“慢走。”

两名警官挺直的背景渐行渐远,匆忙利索地消失在门诊走廊里。

沈谕瑾转身往病房走。

门口那俩少年显然在等他一块进去。

沈谕瑾冲王致行扬了下下巴,笑着:“能麻烦你先进去吗?”

王致行面色微怔,还没说话,却见身边坐着的人冲他点点头,他这才起身:“那学长,我先进去了啊。”

病房门开了又关。

门前的椅子处有些安静,李思乐面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在门诊走廊明亮灯光下,容颜俊美的青年。

青年把随着病房门关上而阻隔的视线收回,目光落在李思乐身上,声音不便喜怒地说:“李同学,我们聊聊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一纸婚契

捡垃圾(火葬场)

天才双宝的恶毒小姨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朝我降落
连载中昭都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