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长得再像又如何?“沈知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恍若恩赐,“侯爷有令,命你即刻回府认祖归宗!”
沈知意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侯爷?”
周福用帕子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显然不想在这污秽之地多费口舌,更不想对一个外室女解释过多,敷衍道:“你母亲是多年前失宠被逐出府的下人。”他说着,瞥了眼供桌上简陋的木牌,心想,苏婉娘倒是至死都未曾说出孩子生父是谁,若不是侯爷上月整理旧物时翻出了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又拿他来问话,还险些连累了他。
“侯爷仁厚,念及旧情。这才允她生下你,已是天大的恩赐!”他口中的“永安侯爷”,正是当朝显赫的永安侯沈墨康,手握实权,深得圣眷,是一方煊赫的存在。可他这番话,轻飘飘如柳絮般,轻易便揭过了沈知意母女十几年的挣扎与苦楚。
沈知意惶惶然,那个母亲至死都讳莫如深,永不曾提起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永安侯爷!
巨大的身份落差,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她低头看向母亲僵硬的面容,突然明白了母亲从前眼中总带着的哀伤从何而来。
眼见沈知意愕然地忘了哭泣,周福眼中划过果然如此的不屑,这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怕是在听到“侯府”二字时就吓傻了。他催促道:“走吧!别让侯爷久等。”
“我娘尚未入土……”她声音嘶哑的厉害,“你走吧!”她下意识拒绝,只想守着母亲最后一程。
周福一声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你娘?哼,说到底也曾是侯府的人。虽被逐出,侯府念及旧情,自会安排她的后事,你无需顾虑。”他刻意加重了“念及旧情”和“安排后事”八个字,仿佛这已是侯府天大的恩典,沈知意母女理当感恩戴德。
沈知意本不欲搭理他,但他提到了母亲的后事:“怎么安排?”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管家周福语气淡漠,带着规劝的口吻:“你乖乖听话,侯府自会安排厚葬,全了这点体面。至于她的案子……”他顿了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侯爷早就派人问过了,卷宗早已归档,仵作也已验明,失足落井,板上钉钉的事!”
“失足”两个字像是烧红的烙铁,带着滚烫的恶意和轻蔑,狠狠烫在沈知意心上。沈知意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柔嫩的皮肤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见沈知意没个反应,管家失了耐心:“赶紧!”他朝身后的健仆一挥手。
两个健仆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铁钳般的手架住沈知意单薄的身子。白色的孝服上立时粘上了雨水和脏污。她像一个没有分量的破布麻袋,被粗暴地拖离了地面,拖离了娘亲身边。沈知意剧烈挣扎起来,但无济于事。
“娘——”她绝望地呼喊。
微弱的烛火里,母亲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在视线里急速倒退,最终隐在义庄的黑暗处,再不得见。
永安侯府。
花厅富丽堂皇,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暖意。
沈知意穿着湿透的麻衣孝服跪在地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高居主位的永安侯沈墨康,一身锦衣华服,手里攥着张明黄刺目的帛书,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审视。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
沈知意依言抬头,目光冷静地迎上他。湿发黏在额角,狼狈不堪,唯独那双眼,黑沉沉的,像一口望不到底的枯井。
沈墨康那双眼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嘴角勾出一抹嘲弄的弧度,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可以利用的工具:“倒有几分颜色,可惜了……”他似要说什么,终是没说出来。
沈墨康将手上那张明黄色的圣旨抛在身旁的紫檀小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来:“圣上听闻我永安侯嫡女沈玉瑶才貌双全,龙颜大悦,特指赐婚荣国公府。这是泼天的荣耀……”顿了顿,他话锋斗转,“但你那嫡姐不争气!”他俯身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不甘,清晰无比地扎入沈知意耳中,“她竟敢婚前失贞,此事若传出去,触怒圣颜,侯府顷刻便会有灭顶之灾!”
沈墨康身体重新靠回椅背,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圣旨不可违,侯府颜面不可失。这桩御赐的姻缘,不能断。”
他伸手指向沈知意:“你,沈知意,一个仵作贱籍女所生的庶女,能替你嫡出的姐姐穿上这身嫁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造化!”
他怎能如此说母亲?又怎能如此说她?
这是造化吗?穿上不属于她的嫁衣,做一个注定被厌弃的傀儡?
荒谬!屈辱!愤怒!
怒火在胸腔里轰然炸开,烧得沈知意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沈墨康一声冷笑,如看蝼蚁般的眼神:“你母亲的案子如果想翻案,我劝你乖乖穿上你嫡姐的嫁衣,给我嫁去裴府!”
沈知意猛地抬头,他是什么意思?娘亲的案子果然有猫腻是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想着便这样问了出来。
“这就看你自己了。”这句话暗示意味十足,就是**裸的威胁。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带着认了命的悲痛与决然。
“呵!”沈墨康看她这副不情愿的表情,不禁冷哼一声:“能嫁给大理寺卿裴昀,圣上面前的红人,真是你母亲坟上冒青烟!”
大理寺卿,那是大理寺最高的官员,国家的刑法机器……一个念头在沈知意心中萌发。
袖中那只紧握的银簪刺破掌心的嫩肉,温热的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一滴、两滴,悄无声息滴落在侯府光洁的青石地面上。
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口中腥甜的铁锈味,沈知意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簪子,任凭它滑落回袖间。冰凉的簪身贴着皮肤,沾染的血迹黏腻湿冷。
再抬眼时,沈知意已然收拾好心中所有剧烈的情绪,一切都归于一种死寂的平静。那双如深井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沈墨康威严肃穆的脸。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雨幕。
“好!”
花厅里静的可怕。
沈墨康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浓重的鄙夷。
沈知意垂首,目光落回自己沾着泥污和血渍的双手:“我嫁。”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我娘的遗物,我要带走!”
沈墨康眉头不耐烦地蹙起:“什么破烂东西?府里还能短了你的嫁妆不成。”
沈知意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在沈墨康惊怒和仆从们错愕的目光中,一步步拖着湿重的孝衣,离开了侯府。
一路前往生前与母亲一起居住的破落院子,身后还不远不近坠着几个侯府仆从。
走进房间,里面堆满了各种草药和器物,角落的架子上有个暗沉无光的木匣子。
这是外祖父留下的遗物,母亲视若珍宝的仵作刀匣。
沈知意走上前,小心翼翼捧起沉甸甸的木匣,像捧着一块宝玉。她紧紧抱住它,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是落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母亲的冤案就全靠你了!”她喃喃自语,“你便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唯一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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