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不,绝不!
她目光越过裴昀寒霜般的脸,落在房间角落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那是……
她眸中出现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笃信。
几乎在裴昀话落的同时,她动了,几步移到那书案旁。
裴昀完全没料到她竟然如此放肆,反应慢了半拍,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沈知意已然俯身,手指精准地按在了那份摊开的卷宗上。指尖冰凉,飞快滑动,一目十行,扫过卷宗记录后,她眼中立时浮现出死者的死状。
“死者指甲末端,隐现青黑之色。”她的指尖轻轻点向卷宗上“指端微绀”几个字,目光抬起,直直撞入裴昀那双沉寂的深眸,“此乃毒入肌理之兆。”
闻言,裴昀瞳孔猛地收缩。
沈知意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指尖迅速下移,落在另一行描述颈部伤痕的记录上,声音更加锐利:“然其颈骨、舌骨完好,未见寸断!”她抬起头,迎着裴昀带着惊讶的眸子,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挑衅,“大人。”
“她并非自缢身亡!”
话落,如同在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余波在新房中一圈圈荡开。
裴昀站在那一动不动,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翻涌着难以置信的巨浪。他死死盯着沈知意,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将她整个剖开,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拉长了。
沈知意浅默地呼吸,等着最后的裁决。
裴昀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不知明的情绪:“继续……”
沈知意舒了口气,缓缓起身,素麻衣袖垂落,遮住她此刻微微颤抖的手:“大人。”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指甲青黑,毒入肌理,非一日之功。颈骨完好,舌骨无损,自缢之人,喉头受扼,舌骨必有断裂或移位,此乃仵作入门之识。”
她的目光扫过卷宗上那潦草的记录,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诮:“卷宗语焉不详,若非有意忽略,便是勘验之人,眼盲心盲。”
裴昀的瞳孔再次猛地一缩。
沈知意最后那句“眼盲心盲”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他心中某处疑点上。他沉默着,目光在沈知意脸上逡巡,半晌,却突然笑了:“你可知,你手中卷宗上的人物是谁?”
沈知意垂眸去看那卷宗,这才注意到最上方记录着死者死时身着的衣物,明确写着凤凰织金缎面。
凤凰……
“是长乐长公主殿下!”裴昀给出了答案。
这下轮到沈知意震惊了,长乐长公主主管西域贸易,为人和蔼亲民,怎会……
“就是两日前的事情,朝廷封锁了消息!”
“你懂验尸?”他再次开口,眸中是浓重的审视和兴趣,映在沈知意眼中,却反倒让她心安不少。
“略知一二。”她垂下眸子,避开他过于炽热的眼神,“家母,曾为仵作。”
又是一阵沉默,裴昀的目光在她身上刺目的素白麻衣和地上撕裂的嫁衣间来回扫视片刻,最终,落在她放在圆桌上的木匣子上。
他道:“我同意了!”
沈知意猛地抬头,惊喜的目光迎上裴昀:“你同意我们之间的交易了?”声音雀跃。
“呵……”裴昀却一声冷笑,“沈知意……”他一字一顿念出沈知意的名字,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公主命案,干系重大。你方才所言,若有半句虚言……”
“大人可即刻验看!”沈知意飞快截断他的话,目光坦然,毫不畏惧,“真相如何,一验便知。”
裴昀深深看了沈知意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他不再言语,只是转身,大步走向房门。
“随我去大理寺!”冷声的命令在开门前一刻传来,“你若验无所获,我让你滚出裴府!”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带着**药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理寺殓房。
巨大的空间被惨淡的牛油灯勉强照亮,光线昏暗,在墙壁上投下鬼影重重。
角落里,一个老仵作蜷缩在矮凳上打盹,被开门声惊动,浑浊的眼茫然睁开。
裴昀高大的身影立在阴影处,墨色的官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并未踏入,只是侧身让开一步,目光沉沉落在沈知意身上,带着审视,像是让沈知意做一种无声的抉择。
沈知意站在门外,冰冷的地面寒冷刺骨,透过薄薄的绣花鞋,冷意直往上蹿。怀中的刀匣子更像是一块寒冰。
但是她没有丝毫犹豫,抬步迈入了那道阴寒的门槛。
裴昀注视着她,紧随其后。
脚步落在殓房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角落的老仵作看清来人,尤其裴昀身上那身官袍,吓得他一个激灵,慌忙从矮凳上滚下来,匍匐在地,抖如筛糠:“大,大人……”
裴昀眼皮都未抬,只冷冷吐出两个字:“点灯!”
老仵作连滚带爬起身,哆哆嗦嗦再加了几盏油灯。光线稍微明亮了些,将这里的细节照的一清二楚。
沈知意的目光扫到中央一处石台上,那里有具棺椁,雕凤斫花,周围没有别的木棺,看来这就是长乐长公主所在了。
裴昀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处,声音冷硬:“公主凤体,不容亵渎。沈氏,本官最后一次说明,你若此刻退出,尚可保全自己。”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扰乱办案、亵渎凤体,两罪并罚,你当知晓后果。”
“多谢大人提醒!”沈知意的声音同样平静无波。
语毕,她抱着木匣子,坚定地走向公主棺椁。越是靠近,那股混杂的死亡气息便越发浓烈。
终于,沈知意走到棺椁前,将怀中的木匣子放下,又从中取出一双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鱼肠手套,仔细地套在手上。随即,打开刀匣第二层,一排形制各异、寒光凌冽的刀具展露人前。
沈知意拿起一柄刃口极薄、形如柳叶的刀具。
老仵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裴昀脸上却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开棺!”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殓房中响起,坚定得没有一丝波澜。
老仵作却惊得腿一软,求助般看向裴昀。
裴昀站在阴影处,沉默地像个陶俑,只是微微点了头。
沉重的棺盖被老仵作移开。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名贵熏香与□□**的怪异气味猛地逸散出来。
沈知意上前俯身。
棺内,公主安详的面容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已然僵硬的身上穿着华丽的宫袍。
沈知意摈除所有杂念,柳叶刀在指尖稳稳握住,对准了公主白皙脖颈上那道颜色略深的勒痕。
刀尖落下,划开冰凉柔软的皮肤。
“喉管洁净,无烟灰附着。”她的声音清晰而明确,“若是生前自缢,气息断绝前必吸入烟尘。”
裴昀没有阻止她继续。
恰在此时,一声裹挟着怒意的吼声响起,冷风裹着寒意从外间涌入,刑部尚书王彦冲身着深紫色官袍,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
他如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公主棺椁上,看到棺椁被打开,公主脖颈处那被划开的伤口时,眼中喷出熔岩般的怒火,直直烧向裴昀。
“裴昀,你好大的胆!”他怒道,“竟敢如此亵渎公主凤体!”
他道:“圣上震怒,要的是此案速速了结,老仵作早已验明,公主自缢而亡,铁证如山!你们大理寺作甚非要横生枝节!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安稳了吗?”
老仵作早已退至角落,此刻身体抖如狂风中的枯叶,额上冷汗津津,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起分毫。
裴昀缓缓侧身,脸上不见波澜,出口的话语慷锵有力:“圣上要的是真相,而非草草了结的糊涂案,喉管无灰,自缢之说,根本立不住脚!”
“荒谬!”王彦冲怒极反笑,指着那老仵作,“你问他,当日验尸是他办的,公主就是悬梁自尽!岂容一个黄毛丫头在此妖言惑众,混淆视听!”
沈知意却仿若未曾听见这般雷霆的斥责与威胁,继续验看公主尸身,指着公主甲床与皮肤相接的缝隙深处:“甲床微绀,毒入肌理,分明是中毒之症,缘何卷宗上对此结论却只字未提?此乃仵作常识。”
这句话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老仵作紧绷的神经上,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猛的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青石地板上,整个人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彦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死死盯住抖成一团的老仵作,声音像是淬了霜:“她说的,是与不是?”
老仵作脸上涕泗横流,哀求道:“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老眼昏花,上了年纪,确实没瞧仔细,是小的疏忽了,小的该死!”他语无伦次,只顾着拼命磕头,额头撞击石板的咚咚声在死寂的殓房里回响。
“疏忽?”裴昀的声音冷如刀锋,“大理寺狱中自有让你仔细回想的法子!来人!”
“不,不是,不是的,大人,不是小的!”老仵作猛地尖叫起来,指着虚空一处,恍若那处有什么鬼怪存在,“是驸马!是驸马爷让小的这么写的!他……他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务必写成自尽,小的不敢不从啊,大人!饶命,饶命啊!”
驸马?
裴昀看向王彦冲,眼中的怀疑像是一柄寒刃。
王彦冲脸色铁青,脸上是浓浓的愠怒:“一派胡言,竟敢攀咬皇亲。来人,将这渎职欺瞒的老东西拖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
两名衙役应声而入,粗暴地架起瘫软在地的老仵作,老仵作凄厉的喊冤声渐渐远去。
殓房陷入了死一般寂静。裴昀若有所思地扫过王彦冲因震怒而紧攥的拳头,试探道:“王大人似乎与驸马有些交情?”
王彦冲眯了眯眼,他看向裴昀,眼神陡然犀利:“你怀疑我?”
裴昀定定地瞅着王彦冲带着怒意地脸,没有回答,见王大人没有其他反应,他看向沈知意:“还有别的发现吗?”
沈知意再三检查后,摇了摇头。
裴昀却似挑衅般朝着王彦冲道:“王大人,敢不敢跟我一道去公主府,问问驸马?”
王彦冲眉头隐隐抖动,似在极力压抑什么:“裴昀,你不过一小辈,我劝你还是放聪明些好!”
“王大人不愿意?”裴昀声音冷然,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只听王彦冲一声冷笑,却似有恃无恐:“你不用怀疑我,本官行的端坐得正,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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