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是百年望族,从先皇那时起就是国之栋梁,经过百年经营,更是根基深厚、枝繁叶茂。
嫁给裴昀那天晚上,蒙着盖头在其间行走,就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沈知意就意识到,这是个偌大的宅院,如今再度踱步在这栋宅院里。整个宅院雕梁画栋、气势恢宏,身边府内的丫鬟仆役们来往不绝,却个个屏息敛声,步履匆匆。
偌大的府邸,让她沈知意感觉自身渺小如蝼蚁,她甚至连脚步都不自觉放轻了。
裴昀在大理寺还有别的事,她却不便再留着了,只好跟裴昀告辞回来了。
沈知意觉得,自己委实是个分外识趣的人。
苏婉娘在世时就常跟她说,做人可以不知趣,却不能不识趣。比如说,验完尸就得马上离开,一般让仵作验尸的,都是非自然死亡。家属心中自然悲痛万分,不离开,就只能徒引得别人更为悲痛。你想啊,不招待你吧,不礼貌;但招待你吧,又委实晦气!
沈知意深以为然。
就像现在,验完长公主尸首,这尸首都已经移去荐福寺了。她已经超时多日了,再留着可就不识趣了。这才与裴昀告了别,自个儿先回府了。
可就在沈知意再度踏过一处连廊,迈向另一个月洞门的时候。
一个年方二八的姑娘迎面走过来,沈知意方要让她先走,却见她堪堪停在自己面前,对自己怒目而视。
沈知意往身后瞥了瞥,身后只有空气和呜咽的风声。她方迟疑地指着自己:“寻我的?”
那姑娘看着沈知意,眼神就跟见了负心、薄幸之人一般,委委屈屈的声音骤然响起:“都说世子哥哥从永安侯府娶回来个天仙女,可我今个儿一见,倒像是谁眼神不济,看走了眼。”
说着,这姑娘瞅了眼沈知意身上的衣衫,又瞄了眼沈知意头上唯一的玉兰簪子,抬起了手。
沈知意往后一躲。
那姑娘呆了呆,扶着云鬓上翡翠玉簪的手不上不下地抬着,颇有几分尴尬。
“不好意思啊!”沈知意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歉意,“我还以为你要打我呢!”
“你!”姑娘眼睛红了,指着沈知意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蹦出一句:“你当我是什么人?动手这等粗鄙之事,本小姐才不屑为之呢!”
那我也不能不防啊,这可是多年锻炼出来的经验,从前给苦主们验尸,还有验出来结果不满意,一言不合就揍人的呢!可不得防着点儿。
“哦。”沈知意哦了声,觉得这姑娘实在有几分莫名其妙,忍不住道:“那你是谁啊?”
“我是林婉儿,礼部尚书家的千金。世子哥哥的表妹!”尤其说到最后,这姑娘昂起脖子,带着傲意地看着她。
沈知意却还有功夫想些别的,她总觉得这姑娘像什么,现在算是明白了,像只斗鸡,还是只被打败了还急着找场子的斗鸡。
就听林婉儿道:“你别以为你嫁进来了,就能高枕无忧了,我……我……你若犯错,我定会告诉姑母的。”
这只斗鸡还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沈知意心中颇有几分好笑,但本着不能得罪的原则,便好声好气道:“林表妹,姐姐我记下了,你放心,我一定努力不让你抓住把柄的。”
这话一出,林表妹脸色霎时红了又白,白了转青,竟生生被气得掩面啜泣,只留下一句“谁是你表妹”便扭头跑了。
弄得沈知意一头雾水,怔立当场。
她说错什么了吗?
回到之前的新房,沈知意径直关上了门,将外界一切纷扰隔绝在外。
她心中心心念念的,还是长公主一事。
虽然办案她帮不上忙,但她验尸能啊。沈知意从袖中取出一本从外面带回来的医毒古籍,决定恶补一下医术,万一哪天又用上了呢。
春桃见势,刚想提醒她,还未食用晚膳,但似乎是考虑到了什么,最后并未打扰她,退了出去,还给她带上了门。
长公主所种之毒名为“海棠春”,毒性阴寒且易与花香混淆,这些都是从前书上记载的,但那本书并未记载“海棠春”从何处而来。如果找到线索,也许能给裴昀启发,让他顺藤摸瓜找到那个下毒的游方术士。
沈知意坐在桌前,一点点细细翻阅。
烛火摇曳,映着她专注而清丽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她揉着有些酸涩的眼睛,刚刚放下手中的医书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春桃?”沈知意伸了个懒腰,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戌时了,月亮都上了枝头,正遥遥挂在窗外。
出乎意料的,一股清冽好闻的松木香占据了整个空间,冲淡了手中医书的墨香。
竟是裴昀,她竟把裴昀还会回来这件事忘了。
门口,裴昀一袭玄色常服,长身玉立,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紧绷。
府中是藏不住事的,下人们早已把今日前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报告给了他,他想来看看她有没有受委屈,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见她清凌凌的目光望过来,裴昀竟莫名感到一丝局促:“林婉儿是我姑母的孩子,我姑母只她一个千金,所以难免娇惯了些。她在府中,只是借住,你不用为此忧心。我也只当她是表妹。”这是解释,说着,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以掩饰那份突如其来的尴尬。
四目相对,静谧的空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沈知意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一拍,她却心道,许是房中太闷了,她道:“我知道,她没太大恶意的。我没为难与她。”
裴昀抿了抿唇,却是有些不满,这是这不满不知是对着谁:“你不必委曲求全。她若为难与你,只管告知我。我将她撵出府去。”
沈知意却突兀地笑了,这一笑像是冬日融雪、春日花开:“你一直这样吗?”
裴昀只感觉一刹那心中的什么弦断了,他故作镇定:“什么?”
“一个不顺意,便要将不顺意的人撵出府。你对我也说过这话,你忘了?”
沈知意眸子里满是促狭的笑意,这笑意在她脸上,却烧到了裴昀心里。
裴昀记起来了,新婚夜,他也对她说过类似要撵她出府的话语,顿时,一股难言的滋味在心头弥漫,像是抱歉,但更像是后悔。
早知她会如此记恨……裴昀心想着,出口的话却是:“没有,你记岔了。”
他脸部红心不跳撒谎,反倒将话题引到了先前:“你也别因为林婉儿的事气了,春桃说你一直未曾用过晚膳,我去喊她准备,我与你一道吃。”
他继续道:“正好,我也有些章程相要与你细说。”
一炷香后,下人奉上几碟小菜。大厨房早就熄火了,裴昀让春桃开了小灶才做了几样家常菜,但已足够。
两人相对而坐。
裴昀用餐的姿态优雅而矜持,举手投足间皆是刻在骨子里的世家教养。
沈知意却没什么太大的胃口,小口小口扒着饭,她还在想那个游方术士的事。
终于,裴昀用餐完毕,撂下碗筷,抬眸道:“我想与你就此婚约,约法三章。”
沈知意懵了懵,她以为他又要说案情,结果,竟然是这事。
裴昀看着眼前这张素净的小脸,此刻烛火下,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看起来像是迷途小鹿般柔弱无害,但想到她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
“其一,人前,你是荣国公府无可挑剔的世子妃,尊卑礼仪,言行举止,一丝错处都不能有。国公府的体面,不能有失。我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你。”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当然,人后,你如何撒野,我都不会管你。”
沈知意思索片刻,点头应好。
“其二。”想到昨日晚间的遭遇,裴昀咬牙切齿,“我是堂堂荣国公世子,昨日便算了,但我不能夜夜卧在冰冷的案桌上入睡。我们是夫妻,必须睡在一起处!”
“不行!”沈知意拒绝得斩钉截铁。
裴昀咬牙,据理力争:“让新婚丈夫夜夜不得安寝,你觉得这像话吗?”
沈知意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弱弱提议:“也许,你可以睡书房?”
“你怎么不说让我继续在案桌上卧着睡?”裴昀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恼意。
就听沈知意小声嘀咕着,声音几不可闻:“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啊,从前我与母亲连夜验尸,没地方睡的时候,棺材也躺过呢!”
“你……”裴昀一下被气得脸色发青,最终长叹一声,“罢了,我不跟你计较。但是睡床这件事,没得商量!”
沈知意看着裴昀坚决的表情,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得继续给他出馊主意:“要不,你在房中安个屏风?我们可以同处一室,但不一定非要同睡一榻嘛。”
裴昀一愣,如此一来,对外,他们便是同房而歇的恩爱夫妻,无人能置喙半句,最重要的是他的颜面能得以保全;对内,两人互不打扰,倒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有的时候木讷得很,却在关键时候总是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沈知意这主意一出,瞬间解决了现下尴尬的状况,于是只能暂时妥协。
“可以,其三。”裴昀继续道,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这也是最重要的。”
他道:“你明日去大理寺报道,做我的副手。你这验尸能力,窝在后宅太可惜了。”
沈知意立时眼前一亮:“这点我同意!”
裴昀倒是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微微愣了下。
“你的三点说完了,我也有我的要求!”沈知意着急着道,像是生怕错失了这个机会。
“第一,你可以与我同处一室,我也不在乎什么,但是!”她着重强调,“你不能碰我!”
裴昀闻言一噎,旋即冷笑:“我还没那么饥渴!”
“那很好。”沈知意道,“第二,去大理寺可以,但是我母亲的案子,必须提上日程!”
裴昀脸色沉沉:“已经托魏寺丞在查了,你不必反复强调。”
沈知意点头:“第三……”她顿住了,“第三……”
半晌,人弱弱道:“暂时就这些,等我想到三了,我再告诉你!”
裴昀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随你,但是!我现在要就寝了!”说完,人竟直直朝床榻走去。
沈知意警惕地看着他,忍不住惊呼:“你要干嘛!”
就见裴昀拿了锦被,在床下抖开,抬头瞥了眼她紧张的样子:“你以为我要干嘛?今日已入夜了,可没人安屏风。”说完,朝外面喊:“春桃!”
春桃入得室内,就听裴昀对她道:“再拿一床锦被来!”
春桃见着世子爷铺在地上的被子,心头嘀咕着,一脸惊讶地退了出去。
片刻后,春桃人已抱着一床被子进来了,递给裴昀后,复又出去。
裴昀将这床新被铺在了床榻上,全程没有多言。随后,和衣卧在了地铺上。
沈知意却没有一丝睡意,只得道:“我再看会书,你休息吧。”
房间里,沈知意捧书夜读,夜色寂静,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裴昀很快传来的均匀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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