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你在听吗?”父亲敲了敲桌子。
季朝阳回过神,点了点头:“是的,清华招生办下个月会来学校。”
“不只是这个,”母亲接过话,“我和你爸商量过了,暑假送你去北京参加夏令营,提前熟悉环境。”
按照惯例,季朝阳应该立刻点头,然后询问夏令营的具体安排。但她却问:“要去多久?”
“整整暑假啊。”母亲理所当然地说,“这是最好的机会,别的学生挤破头都进不去。”
整个暑假。意味着两个月见不到夏晚,上不完的“不完美课程”。
“我能考虑一下吗?”话一出口,连季朝阳自己都愣住了。
餐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然可以,”父亲最终说,“但希望你明白这个机会的重要性。”
季朝阳点点头,不再说话。手腕上的贝壳手链藏在睡衣袖子下,随着她切牛排的动作轻轻作响。
周一放学后,她直接去了美术教室。夏晚正对着一个半人高的画架发呆,画布上只有几道混乱的色块。
“遇到创作瓶颈了?”季朝阳问。
夏晚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二啊。”
“我的日程表也需要一些不规律。”季朝阳走到画架前,打量着那些狂乱的笔触,“这是什么?”
“本来想画梦中的海,但颜色总是不对。”夏晚沮丧地扔下画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根本不会画画。”
季朝阳有些惊讶。她从未见过夏晚如此不确定的样子。
“我帮你看看。”她拿起调色盘,仔细分析上面的颜色组合,“蓝色太冷,缺少暖色调平衡。如果你要画梦中的海,应该加入一些不真实的颜色。”
夏晚睁大眼睛:“你还懂色彩理论?”
“光学和色彩本来就是物理的一部分。”季朝阳拿起一支画笔,蘸了点黄色,轻轻点在画布上方,“比如这里,可以加一点月光。”
“等等!”夏晚抓住她的手,“别动,就这个姿势。”
季朝阳僵住了。她的手悬在半空,画笔的尖端即将触碰到画布。夏晚迅速拿起炭笔,在另一张纸上飞快地勾勒起来。
“你在画什么?”
“新的创作灵感——理性与感性的交汇点。”夏晚头也不抬,“你知道吗,你拿起画笔的样子,像天使第一次触碰人间。”
季朝阳感到一阵莫名的热度爬上脸颊。她放下画笔,转移话题:“我暑假可能要去北京。”
夏晚的笔停顿了一下:“去多久?”
“整个暑假。”
“哦。”夏晚低下头,继续画画,“那很好啊,首都,文化中心。”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季朝阳看着夏晚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的大提琴,能再拉一次那首《破碎的月亮》吗?”
夏晚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现在?”
“现在。”
夏晚放下炭笔,走到角落拿出大提琴。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琴弓轻触琴弦。
哀婉的旋律再次流淌出来,比季朝阳上次听见的更加完整,更加复杂。她闭上眼睛,让音乐包围自己。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分析曲式结构,不再计算音程关系,只是感受——那些起伏像是心跳,那些停顿像是呼吸。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季朝阳才睁开眼。
“这首曲子,是你什么时候写的?”她问。
“去年冬天。”夏晚轻轻抚摸着琴身,“我爸妈又一次因为我的前途吵架后。”
季朝阳想起夏晚提起过,父母希望她学医。
“他们现在还在吵吗?”
“每天都吵,只是换了种方式。”夏晚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强,“我妈开始给我发医学院的招生简章,我爸则偷偷给我买画具。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季朝阳不知该说什么。在她的家庭里,所有事情都是明确而统一的——成绩要好,学校要顶尖,未来要光明。从来没有分歧,没有选择,更没有秘密。
“你呢?”夏晚问,“你和爸妈吵过架吗?”
季朝阳摇头:“没有必要。他们总是对的。”
“真可怕。”夏晚轻声说。
季朝阳怔住了:“可怕?”
“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是对的?”夏晚放下大提琴,走到窗边,“犯错才是人之常情啊。”
那天晚上,季朝阳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如果完美是座监狱,那我可能是最顺从的囚徒。”
第二天是期中考试。季朝阳坐在考场里,笔尖流畅地划过试卷。所有题目都在预料之中,所有答案都清晰明确。直到最后一道数学大题。
那是一道关于抛物线轨迹的题目。常规解法需要七个步骤,但她发现了一个更简洁的方法,只需四步。问题是,这个方法偏离了教学大纲,阅卷老师未必认可。
按照惯例,她应该选择稳妥的常规解法。但这一次,她想起了夏晚的话——“犯错才是人之常情”。
她选择了简洁的方法。
考试结束后,林修远和她对答案,惊讶地发现她最后一题的做法与众不同。
“你这样可能会被扣分的。”林修远提醒道,“虽然答案是对的,但过程太简略了。”
季朝阳看着窗外,操场上夏晚正和几个艺术班的同学打闹,笑声隔着玻璃都能听见。
“没关系。”她说。
成绩公布那天,季朝阳依然位居年级第一,但数学被扣了两分过程分。老师在课堂上特别指出,她的解法虽然巧妙,但不建议其他同学模仿。
“你居然会犯这种错误,”午餐时,林修远不可置信地说,“这不像你。”
季朝阳咬了一口苹果,没有回答。手腕上的贝壳手链从袖口滑出,在食堂的灯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放学后,她直接去了美术教室。夏晚正在收拾画具,看到她进来,露出笑容。
“听说你期中考试故意被扣分了?”
季朝阳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全校都在传啊,‘季朝阳的意外失误’。”夏晚凑近她,压低声音,“告诉我,是不是故意的?”
季朝阳看着夏晚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有狡黠的笑意,还有某种更深的理解。
“我只是想试试看,”她轻声说,“偏离预定轨道是什么感觉。”
“感觉如何?”
“像第一次学会呼吸。”
夏晚笑了,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粗糙的小盒子:“送给你的,庆祝你成功搞砸了数学考试。”
季朝阳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铅笔,笔杆被精心雕刻成羽毛的形状。
“这是?”
“你的第一支飞行器。”夏晚认真地说,“用它写下的字,都会带着想飞的愿望。”
季朝阳摩挲着那支羽毛铅笔,感觉它轻得几乎不存在,又重得让她无法放手。
回家的路上,她特意绕远了一段。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次,她学着夏晚的样子,偶尔跳起来去碰路边的树叶。
一片梧桐叶被她碰了下来,飘飘悠悠地落在她肩上。她拿起叶子,对着夕阳看去,叶脉在逆光中清晰可见,像一张精密的地图。
她小心地把叶子夹进笔记本里,就在那页画着歪扭月亮的旁边。
那天晚上,季朝阳给母亲发了条短信:“我不想参加清华夏令营了。”
这一次,母亲的回复来得很快:“为什么?”
季朝阳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我想过一个有不完美可能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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