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渊让跟着的人就在坤怡宫外候着,自己独自进了西边的栖霞阁。
阁里一片安静,只有穿堂的微风吹动着珠帘发出细碎的轻响。云绣姑姑见他进来,行礼轻唤一声:“太子殿下。”
“母后还歇着?”薛渊望了一眼被重重纱帘遮住的内室。
“是。”云绣笑道,“昼长夜短,加上天气炎热,娘娘晚上睡不好,午间便歇得长些。”
薛渊正打算退出去,只听内室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是太子来了?”
“是,儿臣给母后请安。”薛渊恭敬道。
“云绣,我记得有湃在井水里的果子,去拿些来给太子尝尝。”皇后道。
门外宫女听见动静,便进来伺候,纱帘撩开,皇后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平日在宫里时,皇后并不十分打扮,只松松挽了发髻,插两支金钗而已。
“打扰母后休息了。”薛渊在外间候着,待皇后出来,才上前扶了皇后在碧纱橱里坐下。
“无妨,也睡不踏实,懒懒的不想动弹而已。”皇后笑道。
大辰的世家热衷于将家里的孩子送到泰都来住几年,在这期间跟随国子监的师傅们求学问道,若能在学业上有所成就自然是好,再不济也能跟皇族世家结交一番,对将来也有好处。皇后是南康刘家的女儿,南康有名的美人,到了泰都也丝毫不逊色。当今皇上在太学中对她一见钟情,费劲心力死缠烂打才赢得美人芳心。
皇后如今虽年过四十,因保养得意丝毫不见衰老,从容优雅倒更显风韵。
“太阳落山之后没那么热,母后也可以去小花园里走走,整日闷在屋里不好。”薛渊笑道。
皇后靠在竹枕上,淡淡道:“早上各宫妃嫔来请安,我倒是听说最近后面花园里不太清净,说是好多宫人晚上经过那里,常看见些不干净的东西。”
薛渊笑道:“儿臣正是为此事而来,快到中元节了,儿臣想建议父皇做一场法事。”
皇后的沉默让薛渊心里有些发慌,虽然是亲生母子,但他对自己的母亲总有种隔阂,这种感觉来自幼年并没有在母亲身边长大的陌生,也来自对皇后这个地位的敬畏。他试图用一些寻常母子间相处的方式来亲近自己与母亲,但总是事与愿违。
而这次也不例外。
“太子虽住在琼华城里,但心思该放在天下事上,后宫里的事不必你来操心。”皇后和缓道,“朝堂上让你多听少言,你可记得?”
“母后教诲,儿臣都记得。”薛渊忙应道。
“那便回去好好想想,最近朝堂上议论最多的事是什么,若让你来处置,该如何应对,而不是整日里操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皇后语气依旧和缓,说罢又闭上眼,仿佛不愿再说话。
待薛渊退下,她才缓缓睁开眼,抬手让云绣扶她起身。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太子过于冷淡?”皇后看了看云绣欲言又止的表情。
“奴婢不敢。”云绣垂头道。
皇后冷冷一笑:“我知道他的心思,最近二皇子风头渐起,他无非想去陛下面前讨个好罢了。心思不放在正道上,以后怎么治理天下。”
“太子还年轻,娘娘多费心教导。”云绣陪笑道道。
“只怕费尽心思,到头来一场空。”皇后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廊下。
“不过后宫传言之事,娘娘还是该管一管,若是以讹传讹宫里越发人心惶惶。”云绣道。
皇后思忖片刻,有些无奈道:“你让人去传常宁过来说话。”
不多时,常宁在碧纱橱外站定,躬身行礼。
“免礼吧。”皇后坐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染红的指甲像落在雪里的红梅花瓣,她有些失神。
常宁等了片刻见她不说话,轻声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回了神,轻咳了一声,才缓缓道:“你可听说了,这些日子花园里不大清净?”
“是,奴才有所耳闻。”常宁道。
“你可相信那些传言?”皇后抬眼看他。
“奴才没有撞见过,所以不敢妄言。”常宁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平静得不带丝毫情绪。
皇后点点头,又轻咳了一声继续问道:“皇上这些日子可还好?”
“陛下圣体康健,一切都好。”常宁道。
“若是得了空,提醒一下皇上,不管宫中传言是真是假,为了让众人安心,中元节做一场法会超度一下的好。”皇后道。
“是,奴才记下了。”常宁道,“若娘娘没有其他吩咐,奴才先告退。”
常宁退出去,见廊下立着的云绣姑姑,停下脚步轻声道:“这几日天气炎热,我看娘娘有些咳嗽,请姑姑熬些百合莲子汤,不必冰镇,晾凉了就好。若还是咳,一定请太医来看看。”
“是,多谢公公挂心。”云绣应道。
常宁笑了笑,抬脚往外走去。
日头还毒,晒得白花花一片,常宁走着,只剩下了黑纱帽和紫红袍的轮廓,人像已经化在了烈日之中。他身形如翠竹挺拔,不似那他太监一般弯腰驼背,再怎么立直有些微微佝偻。云绣是宫里的老人,清楚他是如何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宫里的人都像关在监牢里的囚犯,只是囚犯若得了大赦还能出去,宫里的人,特别是太监,再怎么不想呆在宫里,也没办法离开。常宁、她自己,甚至还有里面那位坐在天下女子最尊崇位置上的人,都是如此。
云绣轻叹了口气,在外间倒了杯茶端进碧纱橱里,放在皇后手边。
“刚才常宁跟你说什么了?”皇后喝了口茶,温热的。
“公公说听娘娘咳嗽了几声,让奴婢熬些百合莲子汤,还说不要冰的,晾凉了就好。”云绣回话道。
“他有心了。”皇后又靠回竹枕。
“当年娘娘对他的恩情,他都还时时记得。”云绣拿了扇子替皇后轻轻扇风。
皇后淡淡笑了笑:“都说是我开解他,可是那些话何尝不是对我自己说的。总要给自己找些目的,才能有力气熬下去。”
常宁站在宣明殿阶下,招手叫石竹过来。正殿大门并未关严实,激烈的争吵声从里面传出来,只是听不清吵的内容。
“谁在里面?”常宁皱眉问道。
“崔大人和御史台几位大人在里面,为了征粮的事已经在朝上吵过一次了。”石竹吐吐舌头,“方才又着人去请沈大人来,估计还要吵一阵。”
石竹看了看常宁的脸色,正色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你准备一下,入夜之后去花园看看。”常宁道。
“花园?”石竹惊道,他想起那些令人惊恐的传言,“听说那边不干净……”
“你见过?”常宁长眉一挑。
师父平日里仿佛没有脾气,脸上永远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只是眉毛一挑,石竹便被震住,忙道:“徒儿错了,这就去准备。”
夜幕中的花园中,凉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皓月清辉如霜,树影层层叠叠映在石板路上,本是夏天里难得的清凉夜色,却因为近日的传闻,添上阴森恐怖的气氛。
“巡夜的侍卫大都从九曲桥那边过,倒是这小路上清净,徒儿也去打听了一下,好像事发处多在这条小路上。”石竹低声道。
常宁“嗯”了一声,转过冬青树丛,隐身在太湖石后。那太湖石多孔隙,其间竟然正好有缝隙可以观察外面的动静。
直到月上中天,花园里仍然寂静一片,只有草丛里偶尔几声蟋蟀叫,九曲桥下一串蛙鸣。
石竹被蚊子咬得有些受不住,想着今晚大概不会有结果,心里越发浮躁。他偷偷瞄了师父一眼,常宁只静静站着,眼珠一动不动地透过石缝看着外面,气息轻缓,似与周遭融为一体。
忽然,常宁薄唇微动:“来了!”
石竹一激灵,忙也定神凝息,瞪大眼睛盯着外面。
一道黑影远远而来,那黑影从头到脚被黑袍罩得严严实实不说,通身似乎还散发着黑气,月光下如幻如真,飘飘悠悠便到了离他们不远处的小径上。
石竹倒抽了一口气,虽是之前已经听了不少传闻,可真到了自己亲眼所见,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而就在此时,更恐怖的事发生了,那黑影突然停下脚步,头转向他们隐藏的方向,兜帽下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四颗獠牙阴森,裂开的嘴角似乎还有鲜红的血迹。石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叫出声。
好在那青面鬼只停留了片刻,便扭回头继续飘远。
常宁安抚地拍了拍石竹的肩,才发现他在发抖。他双手用力捂着嘴,手指紧紧扣得脸都有些变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定定望向前方。
“石竹,不用怕了,已经走了。”常宁柔声安慰他。
石竹木木地转头来,看到师父平静的脸,才觉得魂魄慢慢归位,张口想说什么,却觉得声音都在颤抖:“是……师……师……师父……”
“你先回去吧,我再去看看。”常宁淡淡道。
“不,不行,危险啊师父!”石竹用力掐着腿,要自己不再发抖。
“无妨。”常宁再拍拍他,“若过半个时辰我还没回去,你便去找卢统领,让他带人来救我。”
“是。”石竹惊魂未定地看着常宁淡定地往青面鬼消失的方向而去,自己也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往花园外去。
大霄通明殿里虽夜半也是烛火通明香烟缭绕,石竹那颗在胸腔里乱跳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回想刚才的情景,他甚至觉得月色都暗淡了,虽然相隔有一丈远,石竹只觉得满眼都是一片黑暗,像冬日里浓雾笼罩的黑暗之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坐在值房里盯着屋檐下的滴漏,掐着时辰去找卢统领救师父,只是时间刚过去一半,常宁已经回来了。
“师父!”石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见常宁平静如常,便想起他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教诲,过去倒了杯茶,恭敬奉上。
“师父可有何发现?”石竹问道。
常宁摇摇头:“跟丢了。今日之事,不要对其他人讲起,等中元节做完法事看看情形再说。”
石竹点点头:“是,徒儿知道轻重。徒儿让人备了热水,师父沐浴之后早些休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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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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