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汐立起来,翻腿下地,坐到桌边,“还得是你!”
王霖瞧她兴致满满,丝毫不像大劫刚过的样子,瞥了她好几眼,任是蒋汐先开口问,“你也有憋得住话的时候?”
“......”王霖放下瓜子,“.......你就不怕我下毒?”
蒋汐皱眉,“是这份亲情,让你变得一点都不洒脱了?”
王霖叹笑,“昨夜若我站在你们那边,路无渊就有机会带你走。”
蒋汐颇显认同地点头,却一笑而过,“可你不站在我们这边才是本分。没有人可以毫无犹豫地背叛血缘。”
她顿了顿,神经紧了些,“路无渊他们......”
“都逃掉了。”王霖如实讲,“袁伍寒带的人都是高手,兴许有受伤,但没有被落下。至于路无渊......我不确定他在哪,但能逃成这样,应当是完好无损,放心吧。”
蒋汐松了眉头。
“手给我。”王霖轻声道。
蒋汐犹豫着抬起来,男子催掌点穴,疏通经脉,暖流窜入全身后,蒋汐酥酥麻麻地望向手腕——毒株的颜色变浅了!
“怎么会?方才醒来还是黑色的?可现在——”
“嘘。”王霖伸指噤声,压低音量,“为了瞒过赵瑾然,我昨夜对你的经脉动了手脚。”
这么看,西莎蔓之毒有救了。
“你炼出了解药?”蒋汐惊叹。
“......不是炼出来的。”
“那......”蒋汐瞧他神色为难,放弱了语气,“......可以告诉我吗?”
“是参莲的种子,被我姥爷藏起来了。”王霖长叹,“但那东西不多,我将其研磨,佐以数种药物,兴许......真的有用。”
蒋汐笑答,“那就是有用。”
王霖如释重负,蒋汐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屋外铁甲喧嚣,定是有很多人集结,蒋汐默了默,“你会站在他那边吗?你的哥哥,赵......他是你亲哥哥?”
“他母亲与我母亲是双生女。”王霖垂下头,“你还记得吗,我爹娘身中瘤垠而亡。”
蒋汐点头,“北邙河谷与婢奴崖......是何时分开的?”
“你知道得还挺多。”王霖没有细究缘由,“我母亲与姥姥的用药理念不同,便离开了婢奴崖,创了一个‘北邙河谷’,随后遇到我父亲。到我出生后,姥姥把我带离了北邙,母亲不忍心看姥姥一个人,便没有多加阻挠。”
“你的姨母呢?就是......玘露......前辈?”
“她相信姥姥的药术,可后来遇到了赵瑾然的父亲。”王霖想起玘露最后的下场,攥紧了手心。“姨母也要走,可她不想让姥姥觉得此生孤独无望,便服下了西莎蔓——当年,这还是姥姥最引以为傲的长生之药,但一直没有用在人身上。最终.......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姨母最终没有染风寒,而是中了这从未见世的毒。姥姥懊悔至极,差点疯癫,幸好那皇宫冰冷无情,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带人走。”
蒋汐轰然垂了手,落在桌上却是轻盈无力的。
“所以......赵瑾然才谋划了这么多年吗——”
“在他幼时,只有姥姥在做这件事。”王霖侧过眼神,不愿直视蒋汐,因为他的亲人是促成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而他......也正在成为帮凶。
蒋汐彻底明白了。
一边是救女心切,炼药成魔的老人,一边是不受待见、母亲早亡的皇子......西莎蔓的阴谋从玘露死亡的那一刻、或者说,早在奴姥心中萌生了炼药念头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而赵瑾然是这一切的推动者。
他要皇权、要感情、要从小缺失的爱,但他没有足够的羽翼,只能潜藏暗处,先后借用了南安、黄振、乃至其余她知道或不知道的很多力量。
借用。
借用之外可有真心存在。那份真心,又是否对得起同样给予他真心的人?
蒋汐长吸一口气。
“你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吗?”
她弱着声音问。
王霖不假思索,因为他已在夜深人静的很多个时候想过此问的答案。
“他和姥姥犯过的错,我会尽力弥补,不让更多无辜者受害。”王霖仰头,“但他要做的事情......我做不到大义灭亲。”
肆虐的冬风撞向门锁,发出呲呲噌噌的声响,屋外雪势更大,房间里却温暖如初。
这是道门隔绝了霜冻,也免去了王霖直面那个选择的窘迫。
一边是共过生死的伙伴,另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他没有办法选,他没有办法挖开心,把它切成两半、情义两全。
“蒋丫头,若赵瑾然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有可能、会站在他这边吗?”
蒋汐抬头,闪烁的眼神让王霖有了猜测。但他还是想知道她最真切的答案。
“我手中没有权力,也不了解这个朝廷的官僚运作,所以谁是适合的人,我并不敢妄言。但如果要我选,我不希望那是个为了一己私欲而致天下百姓于不顾的人。”
她站起身来,炉火越燃越盛,“中西莎蔓之毒者甚众,成百上千,他们用人命来当试验品,这是对性命的轻视,更是对人格的践踏。民为君之子,虽无血缘,但君王要有一颗爱民、敬民、护民之心。在这件事上,我只看到了他视人命如草芥。我很遗憾,玘露前辈遭遇了那样的事情。我也多少听过,他过去承受过什么样的冷眼和苦难。但我觉得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该伤害无辜的旁人。”
“可其他人呢?”王霖语重心沉,“赵世明、还是赵烨?你就一定了解他们是清白正直之人?”
蒋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她什么都不了解。
就算了解,她也没有办法做选择。
关涉一个朝廷、一个国家、一个系统化体系化制度的问题,她不敢随口一讲。
从前这些只是她写作、学习、思维训练的借用物,她未曾想过会有一天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未曾预料会遇到这么多人、经历这么多事,还亲见了那么多次血泊和杀戮。
在这里,生命如废水流逝,毫无尊严和痕迹可言。
对一个接受过法治社会、平等人权的当代人而言,这是一种最刺痛撕裂、最无可弥补的残酷和伤害。
蒋汐害怕作出决断。
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接受南兮的身份。支撑她一直走到现在的信念,在百条问罪前是挽救路无渊,随后即是自我破局。
她并非不关心那水深火热的一切,而是觉得仅凭一己之力,没有办法徒步登天。
何况,她自己都是一直被各色势力裹挟的人。
赵世明在牟宫暗道里讲的那番话,她始终记忆犹新。
人性凌驾于权力之上,恶欲会不断膨胀;权力倾压于人性之上,人格将被无尽摧残。只有抑制权力、抑制恶念,人性才会安分,社稷才会安定。
可这里是君主**的大夙国,君王之外,哪里会有足以制衡的权势。
而就算有,那样的平衡又能真正维持多久;单凭少数掌权者的正气、道德、悲悯和才华,又一定能护住这片土地上的万千阖家吗?
“有刺——”
“啪——”
守卫昏死,屋门瞬开,人影随着风雪往里卷,蒋汐瞥了那身形一眼,血液都沸腾了: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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