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无渊一步一步逼近蒋汐,俯身抬手,扬起她的下巴。
四目相汇。
“不要以为自己羸弱,便会赢得别人的同情,不要总是以弱者的身份出现在别人面前,不要总是觉得真心便能换来诚意。弱肉强食,人皆自私,没有人会感激你,他们只会践踏、蹂躏、贪婪无度。就像方才,一旦你放松警惕,便会随时成为掌中鱼肉,任人宰割。”
蒋汐声线沙哑,“你不相信我说的?”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你不过像只蝼蚁,稍稍用力,便会死无葬身。别妄想成为救世主,这里的每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随时都能将你碾碎。”
路无渊抛下恶言,冷冷转身,左手感受到一股牵引之力。
“咔呲——”
金属咬合,声音清脆。
蒋汐的右手和路无渊的左手紧紧锁在一起。
是汉阳广铁铺打造的银色镣铐。
她无视路无渊的警告,“那天被抓,我听到那些喽啰讲,孟吉羽同岩华洞私自交易。朱耀就是岩华洞之人。若我没猜错,那个朱耀已经来找过你了。现今,孙鸿已在无魔殿,被你亲手处决。接下来,就只有路前辈的事。”
身体的疼痛再度袭来,蒋汐颤了颤,还是咬紧牙关,接着道:
“这锁链无坚不摧,除非你斩断我的手,否则,我不可能解开它。”
她抬起头,借手铐的力量,把他往回拉。
“人固有一死,但既然奴姥有办法,那便还有希望。路前辈是江湖豪杰,你也是天下唯一,宵小如何,都不重要。历经重重磨难淬炼出的生命,才会熠熠生辉。我是蝼蚁,也是拖油瓶。那么,就让我再拖累你一次。”
她的脸色苍白,眉眼间耷拉的碎发衬得人更加憔悴。可那纤细的右手紧紧拽着他,使出了异常决绝的力量。
“荒谬。”路无渊欲动,王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移位点穴,困住了他。
“我知道你如今功力深厚,但冲破穴位还得个把时辰,足以离开此地了。”
王霖一声口哨,屋外出现了几名轻功卓越的黑衣人。
蒋汐不解,“他们是?”
“饮古楼探子。”王霖笑,“没想到我这亲外孙,也得靠他们来找那老婆子。”
袁伍寒的饮古楼?
本就只有二十八人,伤了三个,失踪两个,仔细数数,这里竟来了七个。
王霖示意路无渊,“她腿有伤,你照顾她,知道么?”
*
暖阳当头,车马行进。
舒缓而平静的呼吸在路无渊肩头起伏,他放出眼神,只见女孩浓密的睫毛上染了些许水露,在光晕下闪闪发光,宛如碎钻的一角。
她的嘴角浅浅扬起,不知梦里见到的,是什么样的光景。
蒋汐喃喃呓语,在他怀里乱动之时,一不小心,就往另一个方向倒去。
银铐拉扯,女孩幡然清醒,路无渊倾身,将她揽回。
还没开口说谢谢,男子便恢复了以往冷漠无情的模样。
蒋汐早就习惯他这态度,便只指着他手腕,“勒着疼么?”
路无渊倒不客气,“若你乖乖坐好,便没那么多事。”
蒋汐不回话,转而掀开车帘,将目光投向远方。
绿草茵茵,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生机勃勃。这是她近来所见最大的惊喜。
“居然还有草原,奴姥她老人家不会就在这附近吧?”
蒋汐语气欢欣,王霖拉开帘子,精神抖擞地笑,“还有一会儿,老婆子可不喜欢活的东西。她住的地方总是阴冷潮湿、毒物丛生。丫头,腿还疼么?”
蒋汐摇头,“不碍事。你有多少年没见过她了?”
王霖陷入回忆。
真这么一算,都已经六年多了。
话锋一转,王霖道,“还多亏了吴寒托饮古楼传讯,不过,你们饮古楼办事也忒贵了吧,开口就要小爷二百两银子。”
托饮古楼办事?还二百两?
袁伍寒这申城少主隐瞒身份,竟还打了如此的算盘。
蒋汐忍俊不禁,“吴寒不是还答应给你三百两吗?这么一算,你也净收入一百两。”
王霖勾唇,也觉得不算亏,便示意路无渊,“这可是你俩欠我的啊。回头记得还。”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蒋汐来了精神,王霖竟也会有被袁伍寒算计的时候。
“二百两,我上哪还给你?依我看,你还是琢磨着找这饮古楼主,好好讲个价。”
王霖淡笑,没往心里去。
若非吴寒预先托饮古楼及时将消息带给路无渊,后果可不堪设想。
......只是,路无渊这小子是如何能确定出事地点的?
莫非——
王霖想起路无渊那件打了补丁的黑色大氅。
竟是这样。
路无渊看着两人谈笑风声,左腕的隐痛感再次传来。
时间不多了。
“你什么时候才会放开我。”路无渊冷声问。
蒋汐回头,思索片刻,古灵精怪地眨眨眼,“你笑一笑。”
路无渊不解。
蒋汐咧嘴,左手腕扬扬晃动,“你对我笑,哄得我开心了,我就放开你。”
王霖没忍住,立马喷笑出声。
路无渊先是一愣,随后冷脸,“幼稚。”
蒋汐哼他一声,不甘示弱:“冷漠。”
女孩转过头去,声音虽是恼的,心里却踏实不少。
能找到奴姥,就还有希望。他可以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
路无渊却听得她语气,心头一乱,不自觉偷偷瞥她,却被王霖逮了个正着。
驾车人扬起嘴角,路无渊收回眼神。
蒋汐疑惑,“你又笑什么?”
路无渊攥紧手掌,心跳加快。
王霖浮着笑容,看了蒋汐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答:“我笑你傻。”
“......?”
“我哪里傻了?你见过比我聪明的吗,净在这儿胡说。”
蒋汐神气地怼他,没放在心上。
王霖自然地放下帘布,微笑着眺往远方。
“坐稳了,前面有坡。”
“驾——”
日暖风清,心情舒畅,蒋汐按捺不住好奇心,想探头四顾,却因为右手与路无渊拷在一起,可以晃动的范围变小了。
路无渊看穿她的心思,淡声道:“放开我,你就自由了。”
蒋汐一听,立刻改变计划。
想得美,辛辛苦苦套上你,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
“我自由得很。”蒋汐得意,迅速坐回他身边,不自觉扮了个鬼脸,“我乐意,我喜欢,我就要挨着你。”
她的气息扑面而来,路无渊呼吸一乱,别扭地往后仰。
蒋汐见他吃瘪,忽而来了兴致,顺着他往前凑。
路无渊别开脑袋,须臾后,伸出右臂,把她轻轻推回去。
“坐好。”他沉声道。
“我要看外面。”蒋汐指着路无渊背后的帘窗,抬起镣铐,意思是他把她的位置占了。
“你挪一下。”蒋汐不假思索道。
“......”
路无渊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片刻后,只能照做。
蒋汐欣喜,习惯用右手掀帘,故而铁铐哗哗响时,她瞧着他那被迫抬起的左手,侥幸地赔笑。
路无渊没作反应,只待她放下右手后,静静闭上双眼。
马蹄哒哒,清风悠悠,蒋汐无比惬意。
可在五里路之后,一道急切的呼声响起:
“王公子,有人埋伏——”
*
王霖躲过几枚银器,路无渊抓紧蒋汐的手,“别离开我身边。”
“否则都会没命。”
蒋汐认真点头,更靠近他几分。
王霖在外高喊:“路无渊,你带她往右侧走,避开左前方小树林,待我信号汇合。”
路无渊一臂用力,把蒋汐带进怀里,“抱紧我。”
“你不是被点穴了么?用内力会——”
蒋汐话没说完,已经双腿离地,便只得死死拥紧他。
王霖将刺客引入密林,不久后,一阵浓烟涌起,饮古探子神志不清,接续倒下。
而王霖却像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最终沉沉地叹口气,迅速避开了身后的攻击。
但那人攻势越发凶猛,王霖放弃抵抗,只是重复防守。
不知过了多少回合,那人使出一掌,欲朝王霖太阳穴劈去,王霖却停下了动作。
“怎么,想死?”
森冷的女声轻蔑而出,“谁说要同老身断绝关系,谁说此生永不再踏入我婢奴崖的?整整六年,你这没良心的还有脸回来找我?”
王霖挠挠后脑勺,嬉皮笑脸,却有一丝尴尬,“这敢情好,既然您老人家不欢迎,我走便是了。”
白袍妇人拐杖一震,横眉冷眼,“混小子,你走,任你走,这辈子都别再回来见我!”
王霖嘿笑,正打算泼皮一番,不料这老人硬像是铁了心一般翻脸,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铃铃铃——铃铃铃——”
枯林阵起,迷烟变浓,王霖大惊,“老婆子,怎么回事,我开玩笑的!”
六年,虽说是有点久了,可这枯林阵,早就烙在了他的脑海。
九九八十一种毒素,随机粘附五五二十五桩古树,铃环操控,入者行差踏错,即成腐尸肉糜。
“姥姥,我还是不是你亲外孙了!”
王霖服下保命丹,欲听声辨位,可当他辨清那树桩的移动方向时,却猛然发现——这枯林阵并非以他为中心所设。
姥姥的目的是别人。
糟了!
他让路无渊把蒋汐带到这来,却没料到老婆子也在这。
可千万别是那两人成了枯林阵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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