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汐一愣。
郝亮重复一遍，“你真的愿意，用你的命，换公子自由么？”
蒋汐迟疑，“你什么意思？”
“我......”郝亮顿了顿，“我只是问问。”
蒋汐敛眸，片刻后道，“我不知道。兴许，只有在那种情况下......算是冲动吧。”
有的事情是不能假设的。
那样只会细思极恐。
郝亮低下头，冲动......可他连冲动的勇气都没有。
蒋汐不想再陪他玩这些问答的游戏，提高了音量催促，“你快去找他。他被你封了经脉，还受了伤，万一出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郝亮！”
蒋汐又喊了一遍，可看他不动，实在没办法，只能出言刺激：
“袁伍寒重情，你不可能不清楚，后背那一刀捅下去的，是他的心。他信你，你才能伤他——”
“他已经不信了！”郝亮突然暴起青筋，一声怒吼之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看得很清楚。
公子那一掌，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哪怕自己并没有真正想要伤害南兮。
“洞口有石壁机关，石壁外是瀑布，郡主最好别乱跑。”
郝亮再不回头，扔下话就走行，尔后便是石壁咚撞的声音。
不信也好。
抓走南兮是他的错，与袁伍寒无关。
*
蒋汐整个身子软下来。
发丝如长巾枕着后脑勺，凹凸地皮的潮垢味扑面而来，她无心顾及泥沙染身。
倘若就这样睡下去，醒来后会不会就如最初那样，睁眼便能回到家？
她好累。
活在这个真假难辨的世界，仿佛所有人都在算计，又好像所有人都在圈套里面。
她好想逃。
可闭眼之时，袁伍寒、路无渊、聂铭、郝亮......这些人的脸却在脑海挥之不去。
短暂一生数十年，他们困在其中，用尽生命的力气去挣扎。
有结果吗？
蒋汐顾自呢喃，“希望真的是无所谓有，又无所谓无的吗？”①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坐地，双手双脚都被郝亮绑紧。
她的眼神聚焦时，粗绳上攀附的黑点突然慌了阵脚。
那是一只蚂蚁。
它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最终落到蒋汐指缝之间。
“小小蚂蚁不知地厚天高，你可知，任何庞然之物随时都能将你碾得粉碎？”
蒋汐抬手一吹，那蚂蚁随风落地，片刻后重整旗鼓，循着地面的气痕折回去了。
蒋汐盯准了前方的碎石，匍匐前进，以双腿固定，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前后摩擦，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将绳条撕开。
她扶着石壁，往郝亮离开的方向去，可转角没走几步，竟已到了尽头。
而看起来像开关的按钮却在离她头顶数尺远。
她的身高够不着。
......对了，角落里有木棍！
蒋汐倒回去，掀过蜘蛛网，灰尘入鼻，她轻咳两声。而转身没走两步，耳后却倏的有回音传来。
怎么回事？
蒋汐下意识再回去。
石块硬冷，她蹑着手脚凑到壁前，双掌上下攀触，将整块壁头敲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端倪。
是她想多了么。
算了。
蒋汐攥着木棍离开。可就在此时，洞内传出了“轰轰”的声响，蒋汐原以为是郝亮回来了，可须臾后才发觉——那声音来自方才离开地方。
蒋汐回头看，背后竟已出现一条漆黑的通道。
洞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内里情况，只觉得有一阵一阵幽凉的风灌进来。
蒋汐有些紧张，但还是壮着胆子朝前走。
脚到光影交接处时，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左右查看，只觉得空空荡荡。
当她视线再往下时，银亮的波纹毫无规律地游动，衬在黑夜里，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凶手。
蒋汐顷刻腿软，立即拔离左腿。
可谁知，地上泥沙滑滚，她竟就这么朝前摔！
而最恐怖的事情是——那□□之中没有平地，竟连上了一个幽深的水洞！
蒋汐倾身掉了下去！
“啊——”
“扑咚——”
惊惨的呼叫之后是猛劲的落水声，郝亮听到女子呼声，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却只看到人身落水的晃影。
他迟疑片刻，抓起两根木棍，跟着她一跃而下：“郡主！”
*
斑牙山外，尘州兵暂驻地。
袁昶煜呈上茶水，“三哥，瘀血已经化除，如今感觉如何？”
袁伍寒唇色泛白，拢理衣衫后，只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蒋汐呢，找到了么？”
袁昶煜无奈摇头，“斑牙人多，无魔山弟子也追出来了，我怕多生事端，便先护送你下山。不过罗钏康复，带饮古众人仍在搜寻。燕王此刻已到泾县边界，那些打伤余府兵卫的正是斑牙二当家。郡主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出去，圣上已经——”
“不能瞒。”袁伍寒手心攥出了汗，“必须立刻让燕王知道，还有朝廷。”
“哥。”
袁昶煜拽住袁伍寒匆匆离开的手腕，“局势紧张。如今圣上已至牟宫，大姐也来了。你现在是驸马，贸然回去斑牙山找，万一遇到差池，被那斑牙人利用，恐怕会出问题。再等一下，朝廷很快就会有动作。”
“人臣，首先是人。”
袁伍寒抛开他的手，“我知道你也担心传雪。但蒋汐不一样，她不会武功，郝亮背后之人到底要做什么，你我不得而知。她为救我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我管不了那么多。”
袁伍寒一意往前，两步轻功就没了人影，袁昶煜也无可奈何。
若非强行突破那刀刃封脉之力，三哥也不可能伤得这么重。
“小煜，给我人马！”
清脆的女声急冲冲从帐外传来，袁昶煜心头一惊，“小姑姑？祖舅不是将你关起来了么？”
“蒋汐和传雪有危险，你还在犹豫什么？”
何渺渺都没心思解释，以一身士兵打扮，怒目向他：
“天阳九哥已经把斑牙地形图带给燕王。此次皇上只调尘州兵，军队驻扎在斑牙山下，你虽无帅印，却有主将之实。我悄悄去，救人要紧！”
“不行。”袁昶煜皱紧了眉头，“军令如山，袁家不能再出错。”
否则，他有再高的军功，都无法守卫至亲。
就像百条问罪一样。
袁昶煜挥手，“来人，快马送讯尘州。并将渺小姐带下去，严加看管。”
何渺渺极不甘心：“小煜，袁昶煜，你以下犯上，目无尊长！”
“放手，给我放开，姑奶奶可不吃你们这套——”
“小煜，小煜！”
*
“姑娘，姑娘，姑娘醒醒，姑娘？”
“溺进的水已用针灸逼出，脉搏怎么还是如此虚微......梓潼，那位公子如何了？”
“脑部受到流石撞击，我已替他处理伤口。时候不早了，先生不允外人，咱们还是快些回去。”
“可......”
“快走吧定陵，世上哪有救得完的人。你我已尽力，接下来，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再不走，便去跟涧口那两人一起闯九九八十一毒阵。我可不帮你！”
“这......唉......”
定陵焦头烂额，这姑娘气若游丝，不知是体质原因还是另有隐情。倘使再加救疗，可能就没有性命之危。但先生早有规矩——
“陵医士。”淡淡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纯白木槿花瓣随风而起，来人胜雪白衣，腰间绣着玉色锦纹。
那从左眼尾到右唇边的墨黑面具衬得人多了几分疏离。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纯黑色瞳孔在日光中更显神秘深邃。
兴许只是眨眼的功夫，洁白弧线划过半空，面具人移到定陵身边。
“魇公子？”
定陵面露喜色，“公子是习武之人，这姑娘气息微弱，若可以，烦请公子——”
男子未等他说完，双手运功，已向蒋汐送去。
定陵当即出手诊脉，梓潼在远处遥遥挥手喊着，“你快点，我先走一步！”
“公子可是用真诀为这姑娘护住了心脉？”定陵好奇问，再以银针锁住蒋汐穴位。
须臾，女孩的脉搏有了规律的跳动，定陵放宽了心。
“多谢魇公子相助。人已救下，便不关我们的事了。我还得在日落之前赶回去，先告辞。”
定陵起身，面具男人把眼神从蒋汐身上收回，唤住他，“倘使先生知道，这姑娘体内也有西莎蔓与骨蚀散，二位医士或可免于责罚。”
定陵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朝男子确认，片刻后行礼，行色匆匆，追往梓潼的方向。
夕阳余晖如橙红颜料，渲满天边。
河流声渐缓，蒋汐衣套上滤满湿气的布带正均匀地滴着水。
那珠子晶莹，仿佛只需轻轻一透，便能将世界映览。
①出自鲁迅《故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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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洞中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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