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戚思彦正值少年,还未中奇毒,身形挺拔,面容清俊,没有半分病弱之态,只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温柔却怎么也无法掩藏。
“小丫头?”戚思辰轻哼一声,“我看是大小姐吧,一身臭脾气。咱们两个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哪有人哄着练功?当时挨的骂可要难听得多了。”
阿柔之所以敢在大哥面前这么嚣张,就是算准了好脾气的二哥会替她挡这怒火,干脆得寸进尺地躲在二哥背后,冲大哥说道:“明明就是你不讲道理!”
戚思辰气笑了,也不去抓她,抱胸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柔,说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不讲理?”
见大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阿柔反而有些犹豫了。
“怎么,说不出?”大哥挑眉。
阿柔脖子一梗,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是个女孩,力气本来就小,你干嘛要用你小时候的标准要求我嘛。”
大哥点点头,神色并未松动,“对,你是女孩,所以呢?战场之上,你的敌人会因为你是女孩而心慈手软吗?”
“战,战场?”阿柔一愣。
“那你学武功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好看吗?”大哥又问。
“不是!”阿柔红着脸辩驳,尽管在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戚雪柔,你是景西王府的小姐。钱财、地位和宠爱,这些都是寻常百姓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拥有的东西,而你天生就能得到。你看,你多幸运啊。”大哥语气平淡,却又带着浓浓的威严之感,让人不敢忤逆。
“你觉得武功很帅,求着阿爹去学,阿爹立马就让我和武学师傅来教你。但你可知道普通人家的女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们活在束缚里,活在世俗的目光中,活在数不清的规矩下,被要求学习三纲五常、女红女德,养在深闺,等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就被父母当作商品一般卖给别人家当媳妇,最终只能在不见天日的宅院里面相夫教子。这样的生活,你想要吗?”
阿柔吓了一大跳,直接被吓哭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哽咽着说道:“阿,阿娘……不……不会把我卖给别人的。”
二哥连忙半蹲下身子,擦了擦她的眼泪,又抱又哄道:“不卖不卖啊。”
“阿娘不会把你卖给别人,我也不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道对女子并不公平,你若不想被困在伦理纲常的束缚之下,就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摆脱别人的庇护,拥有与世俗眼光对抗的能力和底气。”
“阿柔,你哥不能护你一辈子,你迟早有一天要独当一面的。到时候,你能用手中的剑保护好自己吗?”大哥一口气说了一长段话,最后长叹一声,背过身去,“唉,我应该是疯了吧,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讲什么道理。”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迈开步伐就要离去。
阿柔看着大哥的背影,突然很慌张,挣开了二哥的怀抱,三步并两步地小跑到大哥身后,踮起脚尖,拽了拽他的手。
“干嘛?”戚思辰没好气地说道。
“哥哥,我错了。”阿柔声音软糯又粘腻,小声地道。
戚思辰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一直紧绷着的严肃的脸竟然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慌乱之色,他挠了挠脖子,支吾着道:“没,没事儿啊,我以后也不逼你练了。反正……你不还在哥的身边吗。”
说到最后,戚思辰越来越小声,越来越难为情。
阿柔摇了摇大哥的手臂,刚才哭成花猫的一张小脸显得又可怜又可爱,“等我学会武功了,要保护哥哥!”
戚思辰本来还想强装严肃,这下直接笑出了声,“我要是靠你保护,那也太丢人了吧。”
阿柔着急地道:“不丢人!”
戚思彦也走了过来,笑着揉了揉阿柔的发顶,“那谁来保护二哥呀?”
阿柔腾出一只手来,牵着二哥的手,“还是我!”
大哥二哥对视一眼,终于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那阿爹阿娘呢?”
“都要保护!”
“你保护的人也太多了吧,哈哈哈哈哈。”
“好啊,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
“……”
年幼时的欢声笑语,终于在黄昏浸染的悠远天穹中飘然散去,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阿柔睁开眼,看着营火如昼,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可惜后来,她还是没能保护好阿娘和二哥。
“怎么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后响起。
阿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身形一抖,差点从树上摔了下去。待她重新坐好,恼怒地回头道:“你这人怎么总爱吓人啊。”
“我可没故意吓你,是你一直在晃神,也不理我。”司言与她隔着树干背靠背,“所以,你为什么叹气呀,是有什么心事么?”
“你听错了吧。”阿柔否认。
司言一笑,“那就当我听错了吧。”
阿柔没有吱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能听到寒夜的徐徐风声。
良久,阿柔极轻地说了一句,“就是……有点想家了。”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不似平常说话那般铿锵有力,仿佛风一吹就飘散而去了。
司言低声道:“你在外游历漂泊这么久,怎么也没想过要回去?”
阿柔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阿娘不在了,二哥也被留在京城为质,阿爹和大哥既要镇压蠢蠢欲动的赫月六部,又要随时提防京城朝局的明枪暗箭,每日忙得焦头烂额。我即便是回去了,也只能侍弄侍弄王府里的花花草草。可是……没有亲人的地方怎么能算是家?”
阿柔背对着司言,自然看不见他在听到这句话时垂下了头,神情晦暗不明。
半晌没人答话,阿柔以为是自己的负面情绪外露太多,对方不愿意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不爱跟别人说这些矫情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之后,就突然有很多心里话想说。你要不爱听,我下次就不说了。”
“没有不爱听,你愿意跟我说这些,我挺高兴的。”司言迅速调整好了情绪,甚至还调侃道,“阿柔,这就叫做一见如故吗?”
阿柔轻哼一声,嘴角却不自觉上扬,“谁跟你一见如故?”
“你若不承认,我可要伤心了。”司言仰起头,望着天边的明月,眼角眉间被月光染上了淡淡的哀戚,“不过,我倒真有些羡慕阿柔。”
“羡慕我什么?”
“阿柔说,有亲人的地方才能算是家。”司言顿了顿,说道,“可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家了。”
他偶尔也想体会一次想家的感觉,但是有家的人才会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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