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胡思乱想之际,乐瑶却听得外面吵吵嚷嚷。隔着纸窗,隐隐能看到移动的火光,似是有人提着灯来回走动。
乐瑶心里有些不安,披上外衣出了门,随手抓了个侍女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侍女神色匆忙,快速解释道:“二公子突然发了热,烧得厉害,我去喊大夫来。”
乐瑶心下一惊,顾不得许多,直冲着戚思彦的房间去了。
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
“彦哥!”乐瑶急切地冲了进去,三步作两步地来到戚思彦的床边,蹲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戚思彦紧紧拧着眉头,咳得很艰难。他的皮肤很白,面上却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不知是烧的,还是咳得太过用力。
乐瑶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一边抓着他的手,一边尽力撑着他虚弱的身体,让他不至于脱力倒下。
明珠端了温水来,示意乐瑶喂给他。
乐瑶接过水,扶着戚思彦,“彦哥,喝点水。”
戚思彦借着她的力,艰难地小口啜饮。
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戚思彦躺回床榻之后,依然喘息了好一阵。待缓过之后,他才勉强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听到外面有动静,过来看看。”
“抱歉……”
“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扰得我睡不着觉……”
乐瑶话说到一半止住了,她突然意识到,造成她夜不能寐的原因,其实还真有戚思彦一份。
戚思彦病得迷迷糊糊,没注意到她这片刻的愣神,只是低声说道:“不必管我,早些歇息吧。”
乐瑶回过神来,很不认同地说道:“那不行,你都这样了,怎么也得等大夫看过再说。”
戚思彦张了张口,还欲再说些什么,乐瑶抢先道:“好了,你就不要再说话了。省省力气,好好休息,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戚思彦终于没再说什么。
等到大夫匆匆赶来之时,戚思彦已经昏睡了过去。
大夫轻车熟路地搭上脉搏,又问了明珠几个问题,随后对乐瑶说道:“天气转凉,二公子这是受了寒,身子骨又弱,才会如此,夫人不必过多忧心。”
乐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也没功夫纠正“夫人”这个称呼,只是问道:“真的没事吗,他看起来很难受。”
大夫只是叹了口气,似乎对此类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了,“每逢天气骤变的时候,二公子总是会难受上一阵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别的法子,就只能这样捱过去?”乐瑶皱眉。
“这……唉……”
“我知道了。”乐瑶说道,“劳烦大夫开药吧。”
……
药煎好时,乐瑶将戚思彦叫醒了一次。待喝过药后,他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明珠劝乐瑶先行休息,乐瑶却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明珠见状,不再相劝,主动退到外间去,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乐瑶不太能分辨,现在的自己对于戚思彦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自小受宠,从来没有亲力亲为地照顾过什么人。但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俊、瘦弱异常的人,苍白脆弱地躺在那里,皱着眉头,似乎在极力忍耐痛苦的模样,莫名觉得自己的心也酸涩肿胀起来,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乐瑶意识到,她是在心疼。
心疼这个单薄如纸的青年,本可以做西北大漠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却为命运所累,斩断羽翼,自囚于长祈城的方寸之中,终日受病痛催折。
乐瑶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想要抚平他眉间的皱痕。
她的指尖不算冷,对于高烧的病人来说却凉凉的,很舒服。就在指尖触碰到眉心的那一刹那,戚思彦当真舒展了眉头,看起来稍稍放松了一些。
还不待乐瑶松一口气,床上那人身形一动,直接将她的胳膊抓住了,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
乐瑶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成熟稳重的戚思彦,在无意识的时候,竟也会有如此黏人的一面。
她未曾挣开,任由戚思彦这么抓着,蹲下身去凑近他,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下一秒,她却愣在了原地。
“乐瑶……乐瑶……”
戚思彦在唤她的名字。
心头瞬时如擂鼓一般狂跳不止。在乐瑶不自知的时候,连她的语气都染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彦哥,我在,怎么了?”
“乐瑶……”
也不知戚思彦有没有感受到她的回应,声音越来越小,说出的字句越来越细碎,让人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可乐瑶还是听清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是一句微不可闻,又带着一丝哽咽的梦呓,“别走……”
乐瑶:“!”
她是……听错了吗?
她与戚思彦成婚不过数月,相交寥寥,戚思彦怎会在梦中唤她的名?
乐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却鬼使神差地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不走,彦哥,乐瑶不走。”
而后,戚思彦竟真的平静了下来,唇角也沾染了几分笑意。
一直到天亮,戚思彦都睡得很沉,不再被梦魇惊扰。
……
戚思彦醒来之时,已近正午。今日正逢休沐,倒也省去了请假的麻烦。
明珠端着药进了门,见他醒了,有些高兴地道:“二公子,你醒了。”
昏睡了一整夜,身上有些酸胀,头也隐隐作痛。虽然夜里喝过了药,但此刻还是不太舒服,使不上什么劲来。
就连喝药,也变成了一件费劲的事。
放下药碗后,戚思彦努力回想着昨夜的事情。
这病来得又凶又急,他的意识昏昏沉沉,只能感觉到周围不断有人来来往往。记忆的最后,是乐瑶担忧的神色。
戚思彦抬头看向明珠,“乐瑶呢?”
明珠回答道:“我早上进来时,看到公主趴在床边睡着了,就叫人送她回房间休息去了。”
戚思彦一怔,“她在这里陪了我一整夜?”
明珠点点头,笑道:“我劝她去休息,她也不肯,非要留在这里照顾二公子呢。”
戚思彦心中升起暖意来,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明珠看着他的神情,浅笑着说:“二公子得遇良人,明珠真是为您感到高兴。”
“是啊,真是……幸运啊……”戚思彦声音很轻,听起来就像是在喃喃自语。
过去常常有人问戚思彦,为何及冠已久,却迟迟没有娶亲。戚思彦总是笑着回应:“残躯如此,便莫要耽误良人了吧。”
绝大多数人并不能理解戚思彦的想法。对于他们而言,病弱之人,反倒更需要寻个枕边人来照顾。而攀上景西王府,是多少人梦都不敢梦的一件好事,谈何耽搁?
戚思彦没有辩驳,只是听凭自己的想法,在景西王府中孤独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确实不愿拖累良人,但圣上赐婚,是意料之外的事。
而赐婚的对象,恰是戚思彦在元宵灯会上一眼惊鸿的姑娘。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戚思彦当真是又惊喜又害怕。
他想,也许是缘分使然,才会令二人在元宵灯会这一天,上演了如同话本一般美好而绚丽的初见,又在姻缘簿上写下他们姓名。
可戚思彦也知道,这道赐婚的旨意,并不合乐瑶的心意。
乐瑶曾说过,自己要嫁便嫁个盖世英雄,京中那些慵懒没劲、孱弱不堪的公子哥,都配不上她。
仅仅一句话,即便不是对他所说,也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所剩无几的骄傲与自信。
他又何尝不讨厌如今这个瞻前顾后、脆弱不堪的自己呢?
戚思彦害怕从此与乐瑶分道扬镳,更害怕她乐瑶会因为这个不如意的婚约而厌恶自己。
究竟是顺从私心,还是让所爱之人归于自由?
戚思彦纠结了许久。许是心思郁结,险些又病了一场。
最终,他还是将选择未来的机会交还给乐瑶。
“待日后,皇上不再惦念此事,我们再找个机会和离,可好?”
说完这句话,他反而放松了些。
是啊,戚思彦从不是京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他曾挽弓射箭、飞驰旷野,他曾血战疆场、不惧生死,也曾在北风凛冽的寒夜里,烤着篝火,和无数将士一同豪饮,畅快淋漓。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折翼之苦,又怎么舍得将心上人困于囚笼?
如果放她离去,便能稍稍换得她的一点感激与好感……那也是值得的。
那时的戚思彦的确这样想。
而现在,他们二人成了婚。虽无夫妻之实,却也实实在在地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许久,相处越发自然,关系越发亲密。
戚思彦也开始怀疑,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是否真的愿意和乐瑶和离?
他害怕自己心中的占有和妄念作祟,在将来的某一日,会将二人的关系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昨夜发生的事,让戚思彦故作冷静的心又产生了一些动摇。
乐瑶照顾了他一夜……
那个自小在宠爱中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竟在他生病的时候,主动照顾了他一夜。
是出于对婚姻的义务?可小公主明显是个任性随心的人。
那就是出于对戚思彦的感激?
又或是……或是……
还在发烧的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让他反应有些迟钝。以至于迟疑良久,才终于想到那个于他而言有些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乐瑶会照顾他一夜,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是因为……她也有一点点,喜欢他呢?
心跳瞬时漏了一拍。
所有飘絮无根的落叶,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归去的方向。
倘若乐瑶真的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那么,他决定不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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