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车辙辚辚中,夹杂混乱蹄声,郗元知道自己被挟持,眼下有官军正在追捕他们。
她被疾驰的马车甩得头晕眼花,却依旧咬紧牙关,拔下头上一端玉笄,复丢了出去。
那青年疲于奔命,无暇顾及,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甩掉官军,速度渐渐平缓。
车门打开,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郗元蜷缩在马车角落,奄奄一息。
青年挤进马车,郗元已经没有躲避的力气,仅仅将伸直的腿缩回来,蜷在一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青年居高临下,打量郗元良久,而后缓缓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精致如女子的绝美面庞,他头上发髻蓬松,形容憔悴,可因为这张脸,显得整个人如玉山将颓。
“夏侯熙?”
郗元认出了那青年。
夏侯熙愕然,“你认识我?”
郗元愣了一下。
满洛阳的女子有谁不认识夏侯七郎?长身玉立,朗朗兮如日月入怀,兼具绝美的容貌与高贵的出身,大将军的外甥,德阳乡主与列侯之子。
精通诗词歌赋,好黄老之术,风流不羁,常常做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夏侯熙扫了一眼郗元的发髻,半日的奔波,她的发髻已经开始散乱,不少发丝垂落两颊,狼狈至极。
他的目光停留在郗元发上的玉笄上,原本两侧各一支的玉笄,只剩下右边一侧尚在,他的脸上瞬间露出不悦之色。
见他如此神情,郗元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对夏侯熙道:
“阁下还是不要怀着不切实际的想法,放了我快跑吧,带着我,官军很快就会追上你,可你若是一个人跑,兴许还会有一条生路。”
听到生路,夏侯熙冷笑了声,“什么生路,往程国还是岐国?褚国是我的家,该离开的不是我!”
“那你是要我拿我换德阳乡主吗?还是别人?”郗元问道。
大将军三族伏诛不假,但世家大族之间的姻亲、人脉网络过于复杂,不可能完全斩尽杀绝,夏侯熙趁混乱逃走,纠集大将军余党,刺杀太傅。
为了追捕夏侯熙,德阳乡主暂时免于一死,以她做饵,诱捕其子。
郗元以为,他是要抓自己换母亲。
“换了又怎么样?”夏侯熙忽然笑了,自嘲道:“跑得出去吗?跑不出去的,现在的褚国,已经是公冶家的天下了。”
“那阁下劫持我,究竟意欲何为?我对阁下毫无用处,带着我,阁下不过死路一条。”
夏侯熙不答,他忽然伸手拔下郗元头上玉笄,玉笄的一端锋利,他拿着锋利的一端逼近郗元。望着尖锐的玉笄,郗元害怕的后退,却被夏侯熙抓住手腕,按在狭小的角落,一道冰冷的凉意从脸上划过。
夏侯熙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他带着某种愤恨,咬牙切齿在郗元耳边道:
“我说了,你要是再丢,我就对你不客气,你说,要是你的这张脸毁了,公冶晏还会爱你吗?”
面对夏侯熙的威胁,郗元心头陡然生出怒意,“你就是划烂了我的脸又如何,公冶晏不过再纳几个貌美的姬妾,他不会受任何影响。他娶的难道是我吗?”
“你若真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就去找你真正的仇敌,何苦对我一个弱女子发泄你心中不满。”
郗元抿唇,压住心头泛起的委屈,劝道:“你能逃脱军士的看守,一定废了很大周折吧,已经救不出母亲,就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爱恨身上,没有任何意义。你就算挟持了我,公冶家也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和你那个愚蠢的舅父一样死去吧!”
“不许骂我舅父!”夏侯熙怒道。
玉笄划过郗元的脸颊,伸向她的纤细的脖颈,细腻的皮肉下,蓬勃的生命正在有力的起伏。
生命有时那么坚强,有时又那么脆弱。夏侯熙只需要稍稍用力,冰冷的玉笄就会刺穿郗元的脖子,血液喷涌而出,她美丽的生命将会永远定格在这一瞬。
郗元无畏道:“骂不得吗?他强借改革之名,行强占勒索之实,打压异己,又不敢斩草除根,他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
玉笄戳在皮肤上,传来点点刺痛,夏侯熙的呼吸因为愤怒而急促,“不许再说了!”
良久,玉笄缓缓离开了她的脖子。
夏侯熙抓起她的手,用尖锐的玉笄在她手腕上比划了下,而后用力。郗元只感到一阵剧痛,玉笄划破肌肤,渗出鲜红的血珠。
做完这一切,夏侯熙丢掉手中带血的玉笄,毅然离去,再不回头。
手腕剧痛不止,伤口流出鲜血,淅淅沥沥滴落车厢。郗元用牙齿撕开衣服,缠绕在伤口上,扎紧,暂缓血液的流失。
马车迟迟未启动,想来夏侯熙已经丢弃她这个累赘了,就在郗元倚壁思索之际,车门忽然被打开,一身玄甲的公冶晏出现在车外。
“子乐。”见到公冶晏,郗元知道自己得救了。
公冶晏见郗元裙摆晕染开的大片血迹,立即钻进马车,见伤口被她自己包扎,公冶晏扶起郗元,对随行军士道:“快去找大夫。”
郗元负伤,公冶晏就近找了一户民居安置她,军士还没找来大夫,郗元伤口的血就已经止住,公冶晏解开她手腕的扎带,仔细打量着她手腕的伤口,伤口并不深,夏侯熙好像没有要她命的打算。
公冶晏看了一眼郗元,目光又落向她手腕伤口,久久不语。
这件事,疑点很大。
郗元自己也很困惑,夏侯熙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劫走了自己的马车?劫走自己,又一声不吭将自己丢下,刺伤她,伤口却仅伤皮肉。
公冶晏会怎么想呢?
她已经消失了大半日,名节……
郗元忍不住抬眸,偷偷打量起他的神色,在宫中待得久了,她总不自觉揣测别人的心意,有些时候,端倪往往就在细微的神色变换之间。
公冶晏眼眸低垂,正望着郗元手腕上的伤口,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开口道:“夫人,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为人劫持,即便,夏侯熙真的对你不轨,一切罪责也在我,你大可不必如此……”
公冶晏一番话,让郗元陷入了沉默。
他以为自己受伤的伤,是为了保全名节自伤。
但,郗元从来没准备过为了虚无的名节去死,那把匕首是次兄所赠,让她防身而非自戕。经学世家守礼持节,但也绝不会为礼节漠视人命。今日之祸,源于公冶家,而非她郗元,她亦是受害者。
对方展现出的风度与胸怀,一时令郗元动容,她解释道:“不是我自伤,是夏侯熙所伤,我用匕首划伤了他,他报复我,才会如此。”
公冶晏“哦?”了一声,郗元正想将途中发生一切告知,一抬眸却发现公冶晏黑色的眼睛目光逐渐深邃,到嘴边的话也换了一番说辞。
“他本想用我换德阳乡主,我趁机划伤了他,他说他会在我身上划一万道口子,让我鲜血流尽而死,幸好夫君来得及时。”
公冶晏的目光依旧深邃,郗元的话没问题,可即便如此,还是有疑点没有解决。
最重要的一点,夏侯熙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劫走郗元的呢?若非守城之人是太傅府旧人,见过郗元,觉察不对,否则现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但眼下不是质问的时候,眼前这位是他新娶的夫人,不是牢狱里的犯人。公冶晏低头,轻轻吹拭郗元手腕伤口,阵阵凉意缓解伤口红肿的胀痛。
“很疼吗?”他问道。
郗元摇头,“不疼。”
“大将军蠢,他也唇,一家人蠢到一起。”公冶晏不加掩饰的嘲讽出声,“盛传这位夏侯七郎文武兼备,有经天纬地之才,原来也不过如此。只会对弱质女流下手,算什么本事。”
郗元垂眸,“子乐,你会抓到他吗?”
公冶晏盯着那道伤口,咬牙切齿道:“为什么抓不住?跑?他能往哪儿跑?”
郗元见公冶晏眉间蓄满阴沉,声音不妨有些颤抖,“会死吗?”
公冶晏‘嗯?’了声,抬头看向郗元,她鬓发散乱,眼眶通红,她一女流,或许是被今日的场景吓到了。
郗元的眼泪啪嗒一下掉到了公冶晏的手臂上,“我会不会死啊,我流了那么多血。”
她越说越伤心,哭声也越来越大,“死了怎么办?人只有一条命,我要是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我大父,见不到我兄长了……再也见不到了……”
“不会死的。”公冶晏本来想说,‘你才流了多少血,怎么会死’,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
“你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我之前在战场上流的血比这多多了,我都没死,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公冶晏抬手,为郗元擦拭掉脸上的泪珠,武将的手粗糙,所经之处,留下一片黑痕,公冶晏诧异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不知何时,手上沾了些脏东西。
他的手往回缩了缩,望着落泪的郗元,和她脸上污迹,公冶晏不动声色扯起郗元衣袖,悄无声息擦干净她脸上的污迹和泪水。
擦脸的时候,公冶晏的目光不妨注意到郗元脖子初的红痕,他眸光陡然一暗,手一沉,抓住郗元的衣领。
郗元下意识扭头躲避,却被公冶晏另一手捏住下巴,强力转了过去,露出脖子上的伤口。
方才被玉笄戳伤的一个血点此时已经红肿一团,中心的血点结痂。
对方这粗鲁生硬的动作,郗元忽然生出一股被冒犯的感觉,她单手推开公冶晏,冷冷对视面前的男人。
“若是子乐对今日之事耿耿于怀,回府之后,你我便可绝婚。”
郗元愤然道。
反正他们也无什么感情,不过是政治联姻,各取所需,既然都已经得到,一拍两散,也不可惜。
她是个骄傲的人,冒犯和侮辱,比杀了她更痛苦。
公冶晏的眸光依旧暗沉,“这事与你无关,我公冶子乐不会像夏侯熙一样,牵连一个无辜的女人。自己的夫人受了欺负,我连生气都不行吗?我是在气夏侯熙卑鄙无耻,居然伤你。我不是在气你,我一定会杀了他。”
郗元垂眸不语。
这番解释她并不相信,但又滴水不漏,找不到理由反驳。
马车已经套好,公冶晏横抱起郗元,将她安置在马车上,又嘱咐了手下几句,命他们继续搜索夏侯熙,自己则翻身上马,护送郗元回府。
回府后,得知郗元受伤,崔萱立即过来探望,她心疼握着郗元的手,“都是我不好,我怎么能让你没带几个护卫就出去呢!”
郗元摇头,“与阿姊无关。”
关于郗元的伤,公冶晏对府内众人说是她不屈强人,守节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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