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隔壁的老人家和被家暴的女人为她做证，晏林做完笔录后就可以离开。她出了派出所，在门口的绿化带旁边看见了仍然鼻青脸肿的女人，她叫赵梓欣。
赵梓欣迎上来，问：“你叫晏林，是哪个晏，哪个林啊？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晏林还没有打车，便也到绿化带边上坐下来。
“晏子的晏，树林的林。”晏林说。
赵梓欣大半夜的笑得有些渗人：“对了，我听村子里的人说今天有个女生到处找阿莲，就是你吧？”
“你认识阿莲？”晏林又一惊，“你知道她这几年去哪里了吗？”
“那我哪儿知道？”赵梓欣理所当然道，“我只知道她以前的事情，我们以前是同学。你呢？你是她什么人？找她什么事？”
“我……”晏林仔细想了想，说，“我是她朋友。”
“我看你穿的衣服挺贵的，挺有钱的吧，读了大学之后认识的朋友就是不一样。”赵梓欣酸溜溜地说，“不过自从她去读了大学就没有再回来过了，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啊。前几年她妈妈还说她女儿在外面又会读书又会赚钱，读大学没要她们花一分钱，最近几年又说什么她女儿被外面的男人骗了，欠了债，他们不认这个女儿。”
赵梓欣嗤笑一声：“她妈妈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嫁到他们这个村子后听说过很多，说是他们家原来有个儿子的，一岁多的时候拿石头砸野狗被野狗咬死了，后来想再生一个儿子，结果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大的不知道怎么没了，只剩下了阿莲。哼。”
晏林心中翻腾的烦躁快要冲破胸膛，她忍不住点着了一支烟，但没有抽。
赵梓欣还在说着：“阿莲嘛，被她小叔带到大城市里读小学，没两年就被送了回来，听说是她小叔结婚了。不过去了城里两年她的变化可大了，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成绩也变好了，性格也变了，变得很清高的，看不起我们一样。到了初中，我们还一起在这个镇上读，我们这种乡下的，成绩好成绩差都只能在镇上读，去不了县里的好学校。”
“她读初中时候的事，你知道吗？”赵梓欣抢过晏林指尖虚虚夹着的烟吸了一口，道，“好烟！她半夜在那个草长到半人高的破操场上跑步诶，那么晚了还要减肥，就因为班草喜欢瘦的。她穿的衣服也丑的千奇百怪，要不就是大码，要不就是很小，估计都是捡的别人的衣服吧。还有啊，她是一句话都不跟我们讲，肯定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在想着有一天从这里离开之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吧。她告诉过你以前的事情吗？”
“从未。”
“那个时候班里的大姐头不喜欢她，其实只要跟着大姐头一起逃一次学跟着大姐头认识的大哥出去逛一逛就会被认可啊，阿莲呢，自然是没有答应的。所以大姐头把阿莲的全部东西连同书桌一起扔了出去，也不让别人帮她捡，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结果又怎样，老师还不是说她，我记得当时老师是这么讲的，一个巴掌拍不响，阿莲也要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不然为什么全班的人都不会喜欢她。”赵梓欣越讲越激动，手舞足蹈地说，“其实是有人喜欢她的。比如说大姐头针对阿莲，就是因为暗恋的班草喜欢阿莲啊，但是阿莲被欺负的时候，那个男生也没有站出来帮助她。啧，喜欢有个屁用啊。不过阿莲那个时候长得真漂亮啊，不知道她后来长成了什么样子，以前经常有人说我和阿莲长得很像，你觉得呢？阿莲后来的样子和我现在还像吗？”
晏林注视着赵梓欣，看她斑驳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说：“你们一点也不像。”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长得像阿莲才出手帮我的呢。”
“就算今天是你在打那个男的，我也会报警的。”
“你还真是一个好人，阿莲怎么遇见你的啊，我也想遇到这么好的朋友。”赵梓欣的表情幅度太大，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她龇牙咧嘴道，“初中的时候，她疯疯癫癫的，我们都说她是疯子。初三的时候她会半夜在宿舍楼下尖叫，真的很扰民的，所以大姐头去楼下揍她的时候宿管也没拦着。总不能仗着自己成绩好，就这么无法无天对吧，你觉得她该不该挨打？”
晏林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她自小学拳击也好，锻炼体能也好，都不是为了用暴力去征服什么。
“赵梓欣，你闭嘴。”晏林挤出这句话。
赵梓欣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黑下来的脸色，反而靠近说：“哎呀，我故意这么说的，我不这么夸张，你怎么知道那个时候阿莲的生活有多痛苦啊。村里的人，甚至她父母，都不理解这些的。”
“够了。”晏林的确是第一次听到阿莲如此详细的过去，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晏林问赵梓欣，“今晚你怎么办？”
赵梓欣避开脸上红肿的地方，托腮坐在晏林旁边，道：“你真不一样，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
“什么？”晏林不解赵梓欣跳脱的脑回路。
“之前的人问我，问我以后怎么办，真是烦死了，我怎么知道以后怎么办啊，我连今晚怎么办都不知道。那男的见了警察倒是知道怂了，等我回去又会原形毕露的，我知道。”
“不离婚？”
“以前想着就算是为了女儿也要忍下去，我又没有工作，我一个人怎么养活小孩，怎么让她读书，怎么让她才不像我这样？”
“现在呢？”。
“现在我决定离婚了，他不愿意我就去起诉，起诉不行，我也要带着清清离开他。奥，清清就是我女儿，8岁了，读二年级，可聪明，每次考试都考年级第一，她以后一定会有好生活的。”
“嗯，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赵梓欣感激道。
之后的事情与晏林无关，她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她也明白，阿莲去哪里都不会回到这个地方的。
她找错了地方，她应该一开始就去江城，只要阿莲离职后真的去了江城，江城再大，也会留下阿莲的痕迹，她就有可能循着这些痕迹找到她，而不是来这里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
晏林拖着行李箱打车走人，赵梓欣却跟着她。
“干什么？”晏林没什么好语气。
赵梓欣这才惊觉：“你怎么生气啦？”
“你什么事？”晏林并不理会她，“我现在要走，请你松手。”
“可是我今晚真的没有地方去，你能收留我一晚吗？”赵梓欣怯怯地松开拽着晏林衣袖的手。
“我难道就有地方去？”晏林快要气笑了，事实上，人在极度愤怒和无语的情况下，就很想笑。
最后，晏林在酒店开了两间房，一间自己住，一间给了赵梓欣。
“房卡拿好，就一晚上，明天你自己走。”
赵梓欣收下房卡，问：“你呢？你还要在这里找阿莲吗？”
“我明天就走。”
“好的。”赵梓欣点点头。
第二天办完退房手续，晏林却在大厅遇见了早已等在这里的赵梓欣，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
她说：“你带我们走吧。”
晏林被气得好笑，竟然还被缠上了，她问：“你不离婚了？”
“那个男的不会就这么放过我的，我只能带着清清跑。”赵梓欣当着众人的面没有一丝预兆地跪在晏林面前，“晏林，只有你能帮帮我们了。”
她眼底一片乌青，看样子是一夜没有休息，连夜去寄宿学校里带女儿出来，又草草收拾出一大包的行李。
晏林蹲下来与她平视，说：“可是我们素不相识，我有什么义务帮你们呢？昨天我帮你报了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换句话说，你说你被家暴，其实你自己也可以报警的对吧，为什么不自己做呢？我是你什么人啊，还是说我对你做了什么吗，要对你这么负责？”
晏林也不理会旁人的窃窃私语，拎包就走，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一定就像阿莲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一样。
赵梓欣连忙爬起来背起那个大包，行李压弯了她的脊梁，一手牵着女儿，跟在晏林身后说：“你不带我们走的话，我就带着清清去流浪。”
“建议你不要在这个季节带着小孩流浪，冬天就要来了，容易冻死。”晏林步履如飞。
赵梓欣小跑着跟着，没几步就气喘吁吁：“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活路了！”
最后晏林给赵梓欣和清清买了去河海的车票，她告诉她们：“去了申请援助也好，流浪也好，找正经工作留下来生活也好，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别再来找我。”
河海的冬天不会下雪，没有那么冷，她在那里长大，认识阿莲，工作至今，她知道的。
而她自己则是去往了相反方向的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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