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领导很关心你对春申区营商环境的看法。”
“我听不懂你的话。”辜幸以蹙眉，一分钟内，她第二次暂停倒计时，“Alice这段时间给我的感觉也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希望我从不同方面理解，她没有意识到这点。”
岑商理解，她换用直白的方式：“我领导想知道你有没有回袁科的消息。”
正如很少通过克制表情来掩饰情绪变化，辜幸以也不太会接受或迁就任何婉转迂回的表达。
辜女士不需要。
信息未能有效传递往往是输送者表达能力欠缺，无关接收者的理解能力。
但是涉及上下级或甲乙方，前后的关系却要反过来，甚至大多时候，都是单向。传递者既要保证信息没有遗漏地传递给接收者，同时要尽可能理解接收对方的反馈——哪怕对方根本没有明确反馈。
于岑商而言，郑董是高位。
于Alice于稳世，辜女士是高位。
辜幸以问：“和你的工作有关吗？”
“我还不是很了解L&S在华业务具体内容，超出了我的权限范围。但我猜测，对于我领导的领导——可能还要加一个领导——来说，你们项目的政治意义大于投资规模本身。”
春申区以二十出头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常年霸榜西城第一、全市第二的税收成绩，规上（规模以上）企业如过江之鲫。如果不是附加价值，不至于让金融办动心维护。
它可能会成为一项“高屋建瓴”的政绩。
因为，L&S在华办公室的重点与“碳”有关。
岑商向Alice询问过L&S在华办公室的业务内容，在后者关于可持续发展、治理、社会责任三个大板块的笼统描述中，岑商独独抓住了“碳”这个关键字眼。
距离实现碳达峰的承诺，只剩下不到七年。
口罩三年的第二年，双碳（碳达峰、碳中和）是贯穿全年的热词。
结合金融办初次跟进的时间节点，岑商猜测是上面有人想要这篇锦绣文章。
其实还有一些以岑商的经验、视野乃至知识储备无法理解的点，但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差也差不了多少，关键点出入不大。
另外，春申区的重点产业导向之一是金融科技。
绿色债券是金融，碳交易是金融，低碳环保是科技，新能源是科技。
岑商追踪了Silver Gu历来投资管理的项目，这几项都有迹可循。
按理说，这样的项目入申，理应有更高层面的主管部门接洽并牵头服务。
可能中间是有些“沟通问题”吧。岑商想。
辜幸以打开微信，她的联系人很少，对话列表占不满一屏，她点击袁科的聊天框。
袁科几乎是每两天发一次信息，前天还有一次未接通话。
“你建议我怎么回复？”
岑商从她的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1。”
辜幸以：“？”
她的眼睛里真的有问号。
岑商笑起来，“打一个阿拉伯数字1，发送。”
辜幸以照做了。
然后两人一起见识了一个喜出望外的男性手速有多快。
“他的领导交给他一个重要任务，现在，他终于有东西汇报了。”岑商举杯，朝对面倾斜，“欢迎来到申城。”
碰杯喝水的功夫，袁科发了两大段文字和四五份PDF文档，后面应该还有，辜幸以退出了微信。
岑商猜袁科最近等回复等得很着急，因为他上面领导盯牢的任务，一直没有进展，没有形成工作报告。
她也猜得到袁科怎么回：已与负责人顺利沟通并介绍了我区相关政策，表达了我方希望引入该项目的诚意，后续将贯彻上级指示，继续推进落实相关服务配套，争取项目早日落地……诸如此类。
岑商在来孟余堂的路上就想得七七八八了。
郑董今天的雷霆大发，根源在于岑商没有及时同步她与L&S的负责人有私交。
如果郑董知道这个优势，正如他所说，完全可以把启辰带入这个项目的招商引资工作。
金融办重视的项目，其能级超过启辰去年一年引进项目的总和。
如果顺利落地，它会是郑董履职启辰乃至集团的最大功绩。
会议室现场的狂风骤雨是他在敲打岑商的钝角——对于上层关系的平衡和管理能力。
会后叫她去办公室谈话，看似一番推心置腹是安抚，实则是提醒。
提醒她随时报备，提醒她随时同步信息，然后提醒她级别。
郑董又不可能直接问“上次袁科让你打招呼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就像袁科和他的领导也不会直接问郑董：你下属有没有跟进，怎么一直没消息。
男性的自尊不允许，上位者的傲慢不允许。
岑商不知道自己怎么琢磨出的这个结论，事实证明，她琢磨的方向对了。
餐间，郑董发信息问她：「在忙吗？」
岑商回复：「和朋友吃饭。」
二十分钟后，郑董又问：「现在方便吗？」
岑商上了地铁才回复：「郑董，不好意思，前面没注意信息，我刚上地铁。」
郑董掐准时间，她刚下地铁，一个电话打过来。
郑董的语气很亲切，充满了关心，“到家了吗？”
岑商戴着耳机，刷手机出站，双手放进口袋，“还没有，刚下地铁。”
“哦，我刚问了家瑜，你们打算下周去不老山团建？”
“是的。”
“酒店定好了吗？”
“还没有。”
住宿标准及报销方式，王一宁一直没给岑商反馈。
“周末那边的酒店不太好定吧？现在放开了，大家喜欢周边游。”
“确实不太好定。”
岑商在APP上刷了几次，溢价高不说，可选房型极少。
“我有个朋友在那边开民宿，品质不错的。你们确定好下周去，我让朋友留几个房间出来。流程我让王一宁帮你走。”
这是对她遭受无妄之灾的补偿和奖励。
岑商没打算客气：“太好了，谢谢郑董。”
“周末好好休息，这周你也辛苦了。”
“好的，郑董。您也多注意休息。”
就在岑商以为可以结束通话时，郑董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岑商，你知道滇省计划在申城开蝴蝶展吗？”
岑商不知道。
“我刚得到消息，区里在争取把展览放在世博馆的临展厅。快的话，3月下旬开放内部试展。”
地铁口停满共享单车，行人携着扑面而来的冷风来来往往，耳机降噪效果很好，岑商听不到一点儿人声，哪怕那个人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甚至回头骂她。
郑董说：“你好像有个朋友挺喜欢蝴蝶的，到时候我给拿几张内部票。”
岑商忽然想知道辜女士所说的“控制客体”是什么。
她选择直接问。
Silver发来一条语音：“你好啊，Shine，我不习惯打字，我发语音给你。”
Silver：“你可以理解为，你喜欢控制事情的发展，而你的领导，喜欢控制人。”
岑商：「可以解释得更详细一点吗？」
Silver：“不可以，时间有点晚，我准备睡觉了。”
岑商：「好。」
岑商：「好梦。」
岑商觉得自己很无赖，到了不要脸的程度。
还觉得自己在雷区上蹦迪，不仅是辜幸以的，还有她自己的。
看着上方的“正在说话...”，岑商点击拨打语音。
刚说完准备睡觉的辜幸以接通了。
“Sil.”岑商唤了她一声，非常不要脸地说，“我喜欢孟余堂，我想经常去。”
“嗯？”
“你之前的提议还有效吗？”
“什么？”
岑商捕捉到对面的语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辜幸以没有掩盖惊讶，随后呼吸间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想起来了。
“当然。”
“好的，拜拜。”
“拜拜。”
二月下旬的温度很低，岑商握着手机，站在楼道口裹足不前，任由寒风呼啸着蹿进衣领，冻僵手指。
手机再次震动。
Silver：「图片」
岑商点开大图粗略扫了眼，是孟余堂的一周菜单。
Silver：“阿萨做的早点特别好吃，我要睡了，这样我明天一早就能吃到阿萨的早点。”
Silver：“很好吃的，她每个月只做一次，你想不想尝尝？”
说着要准备睡的辜幸以，发出了明确的早餐邀约。
她咬字清晰，声音清亮，一点儿也没有撒娇的语气。
可岑商的心底某个地方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好。」
「明天见。」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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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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