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裙角扫过书架底座,带起一片灰。她没站稳,晃了一下。

身后忽然有气息靠近。阮时逢的声音贴着她耳边落下,带着点笑:“娘娘这是要把书架搬下来?”

温招没回头,手又往上伸了伸。“不用你管。”

“啧。”阮时逢绕到她身前,抬手就够到了那个油布包。他把东西往怀里一揽,故意举高了些,“够不着就说一声,逞什么强。”

温招抬眼瞪他。阁内光线暗,那点怒意看着倒像别别扭扭的星火。“放下。”

“不放。”阮时逢往后退了半步,笑得欠揍。

温招没理他,转身想找个凳子。脚刚迈开,袖口就被拉住了。她回头,撞进阮时逢眼里。他离得近,呼吸都能感觉到。

“别找了。”他把油布包往她怀里一塞,“潮阁的凳子腿都快朽了,摔着您,微臣可担待不起。”

油布包沉甸甸地落进温招怀里,带着陈年的冷硬气息和呛人的灰尘。

她没理会阮时逢最后那句戏谑,也仿佛没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她抱着那冰冷的卷轴,转身走向书案。脚步平稳,像什么都没发生。

阮时逢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那点促狭的笑意慢慢淡了,最后消失无踪。

他抬手蹭了下鼻尖,指尖沾了点灰,也沾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没趣。

温招将油布卷轴放在案上。解开麻绳,剥开深褐色的油布,动作不疾不徐,如同剥开一段尘封的岁月。

里面是厚重的史官实录。纸张厚实,颜色是更深的古旧黄褐色,边缘毛糙,带着虫蛀的小孔。

墨迹倒是清晰,透着一股刀刻斧凿般的冷硬。

她垂眸,指尖精准地翻动厚重的书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潮阁里异常清晰,如同翻阅着历史的脊梁。

幽蓝的水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阮时逢靠在不远处的书架上,抱着臂,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翻动的手指和那泛黄的纸页上。

温招的指尖在一行行冷硬的记录上滑过。景和十六年…十七年…十八年…

忽然,她翻页的动作顿住了。

指尖悬在发黄的纸页上,停在一个名字上方。

那名字墨色深沉,字迹方正,记录在一堆关于地方官员考绩、赋税、灾异等冰冷事务的条目之间,显得突兀又刺眼。

景和一年,秋,林州府尹林海高,上表请罪。言其发妻万氏,久病失心,狂悖难制,恐伤及府中上下,故锁于西苑偏房,延医诊治。

地方有司查访,未见苛待,唯叹其情可悯。帝悯之,未加罪责。

字迹如枯枝,冰冷地陈述着。

温招的指尖,就悬在“发妻万氏”和“锁于西苑偏房”这几个字上。

阁内死寂。窗外水光幽暗流淌,映得那几行字如同刻在冰面上。

温招缓缓抬起头,看向阮时逢。幽蓝的光线里,她的眼睛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寒潭。

“景和二十年秋……”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冰层的寒意,“林静姝……是哪一年入的宫?”

阮时逢的目光也落在那行冰冷的记录上。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

“景和二十年春。”

时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瞬间割开了所有粉饰。真相的骸骨暴露在幽蓝的水光下,苍白得刺眼。

温招的目光重新落回那行记录上,指尖终于落下,轻轻点在“景和一年秋”那几个字上。

“所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潮阁里回荡,清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在她为父祈福、自愿入宫之前……”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她的母亲,早就被她的父亲,亲手锁进了不见天日的囚笼里。”

潮阁的寂静吞噬了尾音。幽蓝的水光在纸页上流淌,墨迹如铁。有些真相一旦被挖出,就像深埋地底的棺木见了光,腐朽的气息再也无法掩盖。

阮时逢看着温招。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睫垂落,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流。

只有那点在纸页上的指尖,微微蜷了一下,泄露出一丝被冰封的震动。

他忽然觉得,这潮阁的水汽太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些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埋着太多这样的骸骨,冰冷,沉默,无人问津。

“深情?”温招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点嘲弄的冷意,目光扫过那行冰冷的“唯叹其情可悯”,“这深情,听着倒像是锁链在响。”

赤日高悬中天,烘穹为皓白。

风偃已久,木叶恹恹垂,连蝉噪亦乏力而冗长。

温招与阮时逢离开了潮阁,单凭潮阁史书也看不出什么,倒不如直接去问问本人。

两人遂离了潮阁,转向藏书阁。那巍峨楼阁沉默矗立在炽烈天光下,石阶被晒得滚烫,蒸腾起细微扭曲的空气。

木阶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呻吟,一级一级向上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空气凝滞,唯有两人轻浅的呼吸与足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

人若活得久了,便知有些答案封在书里,有些答案却封在活人的唇齿间,只看你撬不撬得开。

行至转角,上方阴影里,一道身影无声步下。玄色袍角拂过积尘的阶面,一丝声响也无。

是万公公。依旧是那张毫无波澜的冷面,仿佛烈日也融不开他眼底的冰。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双方脚步俱是一顿。万公公目光扫过二人,那眼神像淬了寒的生铁,沉甸甸的,不带半分暖意,也不含一丝探询。

他并未言语,只略一颔首,算作最冰冷的礼节,便侧身让过,继续向下行去,步履无声,恍若一道游走的影子,很快没入楼梯下方的昏暗里。

温招与阮时逢对视一眼,未作停留,继续向上。方才那擦肩而过的寒意,已无声地悬在了头顶。

顶楼的门被温招推开,一股陈年纸墨与尘埃混杂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唯有高窗滤下几缕惨自的光柱,照亮空中浮动的细尘。

这里果然堆满了**。书架高耸逼仄,卷册凌乱,蒙着厚厚的灰。两人不再言语,分头在书架与散落的书堆间翻找。空气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窒声。

阮时逢随手从一堆倾倒的卷宗里抽出一本硬封册子,拍落上面的积灰。封面无字,纸张厚实。他漫不经心地翻开……

只一眼,阮时逢整个人像被雷劈中般僵住。

书页上并非什么晦涩符咒或禁忌史录,而是色彩浓丽、笔触大胆到近乎嚣张的交缠人形图绘。姿态之露骨,描绘之详尽,扑面而来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

“啪!

那册子被他猛地合上,像甩开一块烧红的烙铁,远远丢回了书堆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温招闻声转头,恰好捕捉到阮时逢耳根瞬间蔓延至脖颈的一片通红。

那张平日里巧舌如簧、惯于调笑风月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又猛地涨红,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再看地上的书册,更不敢看温招。他整个人绷得笔直,仿佛那本书会跳起来咬人。

有些人表面是风月老手,背地里却连春宫图都能看得当场石化。

温招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看着阮时逢这副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那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咳。”温招清了清嗓子,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阮大人这是?寻到线索了?”

阮时逢像是被这声音烫到,猛地一哆嗦。他强作镇定,试图摆出惯常的潇洒姿态,可惜通红的耳朵和僵硬的脖子出卖了他。“没……没什么!污秽之物!简直……简直有辱斯文!”他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义愤填膺,“这藏书阁顶层怎么……怎么还收这种东西!荒唐!”

他一边说,一边脚步凌乱地往远离那书堆的方向挪,仿佛那堆书突然变成了洪水猛兽。“快找!赶紧找完离开这鬼地方!”

阮时逢催促着,眼神飘忽,就是不肯再往那个角落瞥一眼。

温招看着他同手同脚地走向另一个书架,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她弯腰,用两指拈起那本被阮时逢丢回去的册子,随意瞥了眼封面,又轻轻放了回去,动作从容,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卷宗。

“嗯,”温招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根羽毛轻轻搔在阮时逢紧绷的神经上,“看来此地……天干物燥,容易上火。”

阮时逢的背影明显又僵了一下,脚步更快地消失在两排书架之间,只留下一串略显仓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顶楼回荡。

温招收回目光,继续翻找手边的卷宗,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顶楼的灰尘,似乎都因为某人突如其来的脸红而显得活泼了几分。

阮时逢把自己埋进另一排书架深处,背影透着一股强装的专注。温招不再看他,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落满灰尘的脊背。

时间在翻动的书页和浮尘中缓慢流逝。顶楼的空气凝滞厚重,带着陈腐纸张特有的窒息感。

阮时逢也渐渐从那股灼人的尴尬中缓过劲来,重新投入搜寻,虽然他不知道温招要找什么,但是总归还是要演一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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