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他将最里面相对安稳的位置留给了温招。

贪狼和破军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到门边两侧阴影里,抱臂倚墙,闭目养神,耳朵却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温招走到通铺最里侧,和衣躺下,面朝墙壁,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油灯芯偶尔爆开一点细微的噼啪声,都能让人的心跳漏掉一拍。

破军觉得自己的喉咙越来越干,他拼命吞咽,却连吞咽的声音都觉得过于响亮。

他忍不住看向贪狼,贪狼闭着眼,呼吸绵长,仿佛真的睡着了,但破军知道他比自己更警惕。

阮时逢始终望着窗外。那些悬挂的缄口灯,光晕纹丝不动,像钉死在夜幕上的苍白瞳仁。

他想起老掌柜那惊恐的眼神,想起“语骸”和“窃语者”。

这镇子的秘密,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而他们正站在井沿。

温招背对着所有人,眼睛却睁着,看着墙壁上斑驳的阴影。

指尖那一点微弱的刺痛感尚未完全消散。

万诡门的传承在她血脉里低吟,提醒她此地的阴气非同一般。不语节,缄口神……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梆子响,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

子时到了。

几乎在梆子声落下的瞬间,整个缄口镇最后一点微弱的生活气息也彻底消失了。风似乎都停了,窗外只剩下那些灯笼散发出的、凝固般的惨白光芒。

绝对的静,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在耳膜上,压在胸口。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从楼下街道传来。

嗒…嗒…嗒…

不是正常的行走,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一步一步,由远及近。

破军猛地睁开眼,看向贪狼。

贪狼不知何时也已睁眼,眸光锐利如鹰,对他轻轻摇头,示意切勿妄动。

阮时逢依旧望着窗外,身体姿态没有丝毫改变,只有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温招保持着面向墙壁的姿势,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

那拖沓的脚步声到了客栈楼下,停顿了片刻。

楼上四人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楼下无声地“看”着这扇门,看着门楣上那盏新挂上去的缄口灯。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缓慢地沿着街道远去,渐渐消失在死寂的夜里。

破军刚想松一口气。

嗒…嗒…嗒…

另一个方向,又响起了同样的脚步声,同样缓慢,同样拖沓,同样在客栈楼下停顿。

不止一个。

冷汗顺着破军的额角滑落。他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

贪狼的手已经握紧了刀柄,青筋隐现。

阮时逢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而此刻的温招早已把神识脱离了本体,她走出了客栈,突然一阵刺耳的哭声打破了镇子的寂静。

温招寻声而去。

那哭声极其微弱,像被什么死死捂住,却依旧顽强地钻破这死寂,断断续续,带着幼兽般的无助和痛苦。

温招的神识如一阵无形的风,掠过悬挂着惨白灯笼的屋檐,循着那细微的声源而去。

声音来自一间低矮的土坯房。窗户用木板钉死,门缝下透不出一点光。

她的神识轻易穿透了墙壁。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缄口灯惨白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轮廓。

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妇人背对着窗户,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身体因用力而剧烈颤抖。

妇人一只手死死捂着女婴的嘴,另一只手正将一条浸染过暗红朱砂的布条,一圈一圈,缠上女婴细嫩的口鼻。

那布条颜色沉暗,在微弱光线下像是凝固的血。

女婴的小脸因为窒息而涨红发紫,两条小腿在襁褓里微弱地蹬动,喉咙里发出被扼住的、破碎的呜咽。

那双还没看清世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痛苦和茫然。

妇人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巨大的、麻木的恐惧吞噬了。

只有不断滚落的眼泪,和她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控的手臂,泄露了她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她缠布条的动作又快又狠,仿佛不是在救自己的孩子,而是在完成一个必须完成的、残酷的仪式。

每多缠一圈,女婴的挣扎就微弱一分。

温招静静“看”着。

她看到那朱砂布条触碰到女婴皮肤的瞬间,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沉,仿佛活物般汲取着什么。

女婴的哭声被彻底堵死,只剩下喉咙深处极其细微的、拉风箱般的抽气声。

就在布条彻底缠紧的刹那,那原本只是浸染了朱砂的暗红色布条,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鲜红,像是刚刚吸饱了鲜血,在昏暗中散发出不祥的光泽。

几乎同时,屋外门楣上悬挂的那盏缄口灯,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最后一点惨白的光晕消失,将这间小屋彻底投入浓稠的黑暗。

妇人缠布条的动作僵住了。她低头,看着怀里女婴脸上那刺目的鲜红布条,又猛地扭头看向门外彻底的黑暗。

她脸上的麻木瞬间碎裂,被一种极致的恐惧碾过。刚才那女婴细小的哭声还是让缄口神听到了!她的孩子被神选中了!

“不……不……”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下一刻,压抑的绝望如火山喷发,她猛地扬起手,不是去解开那要命的布条,而是狠狠捶打在女婴弱小的身躯上,一下,又一下。

动作粗暴,却伴随着她终于无法抑制的、崩溃的痛哭。

那哭声被极力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一种扭曲的、野兽般的哀嚎。

“为什么……为什么止不住……为什么……”她语无伦次,眼泪混着汗水滴落在女婴逐渐停止挣扎的襁褓上。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灯灭了,神要进来了。

她的舌头保不住了,她会变成那种行尸走肉般的语骸。

而她的孩子,将永远失去说话的能力,永远活在能看到那些可怕亡魂的阴影里。

绝望,比死亡更甚。

它剥夺你为人的尊严,掐灭你最后的希望,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诅咒中沉沦,连累骨肉至亲。

温招的神识静静笼罩着这间被绝望填满的屋子。

她看到妇人崩溃的捶打和痛哭,看到女婴微弱的抽气声越来越轻。

她也“看”到,一股无形的、冰寒的气息,正从门外弥漫进来,悄无声息,如同涨潮的暗流,涌向那对母女。

那是“缄口神”的力量,前来索取它的“祭品”。

妇人似乎也感觉到了那迫近的寒意,她猛地抱紧孩子,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是要将自己藏进地缝里,哭声却戛然而止,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连悲伤都成了奢侈。

妇人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骤然空洞,像是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她松开捶打孩子的手,摸索着从身旁抓起一把早已备好的剪刀。那剪刀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

她没有再看孩子,也没有看那迫近的寒意,只是低下头,将剪刀尖对准了襁褓。

动作快得几乎没有迟疑。

一声极轻微的、布料和皮肉被割开的闷响。

女婴最后那点微弱的抽气声彻底消失了。

妇人抱着瞬间软下去的襁褓,身体僵了片刻,然后猛地调转剪刀,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又是一声闷响。

她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暗红的血从她们身下缓慢晕开,浸湿了泥土。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连绝望都来不及完全展露。

那弥漫进屋的冰寒气息在血迹前停顿了一瞬,像是确认了什么,随后缓缓退去,如同潮水落回深海。

屋内只剩下死寂,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温招的神识凝滞在原地。

她见过太多死亡,邪祟的,人类的,惨烈的,平静的。

但眼前这决绝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解脱”意味的终结,依然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刺入她意识深处。

这个女人,在神明降临前,亲手斩断了所有可能延续的痛苦,包括她自己的,和她孩子的。

这不是抗争,而是彻底的放弃。在无可抗拒的厄运面前,她选择了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自主终结。

温招的神识缓缓从那间被死亡笼罩的屋子收回。

归位的瞬间,她放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滴血落入灯盏时的微凉。

阮时逢若有所觉,侧头看向她依旧背对着众人的身影。

窗外,那些缄口灯的光晕似乎更惨淡了些。

有些寂静,比声音更震耳欲聋。而有些选择,沉重得让旁观者也难以呼吸。

温招闭上眼,黑暗中仿佛还能看见那对母女相拥倒下的轮廓,以及那片无声蔓延的暗红。

在这被诅咒的土地上,沉默是规则,而死亡,成了唯一的出口。

世上有鬼,她信,因为她见过、收过。

可是……神?呵,她温招根本就不信有什么神,如若真的有神,那也是杀神,该杀。

温招动了,温招坐起身,动作不大,却让屋内凝滞的空气微微一荡。

阮时逢立刻转头看她,贪狼和破军也瞬间睁开眼,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起双手,十指在身前交错翻转,结出一个极其繁复古老的手印。

指尖划过空气,带起细微却凌厉的波动,仿佛有无形的丝线被她牵引、绷紧。

这是她前不久自创的一个术式,就是怕有乱七八糟的鬼啊、魂啊,在她眼皮子底下躲着不出来。

银面具下,她的唇无声开合,念诵着无人能懂的咒言。那不是祈求,不是沟通,而是命令,是征伐。

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以她为中心,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轰然扩散!

不是风,却让屋内油灯的火苗骤然拉长,疯狂摇曳,将墙壁上的影子撕扯得扭曲变形。

不是声音,却让门外悬挂的缄口灯剧烈晃动,光晕碎成一片惨白的乱影。

这一刻,整个缄口镇上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豁然睁开,冰冷、威严,俯瞰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无数生灵的魂魄,无论强弱,无论藏匿得多深,都在这一刻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被迫显现出它们独特的气息轨迹。

温招闭着眼,意识却已凌驾于万物之上。万千魂光在她“眼前”流淌,如同一条浩瀚的星河。她无视那些微弱闪烁的普通生魂,也掠过那些带着腐朽气息的语骸残魄。

她的目标明确,在这缄口镇里除去毫无修为的魂魄,便只剩下了那一个。

找到了。

在那浩瀚魂光的深处,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暗影盘踞在镇子中央的老槐树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寒与傲慢。

那就是所谓的“缄口神”,或者说,是窃据神位、散播诅咒的邪物。

几乎在锁定目标的瞬间,温招结印的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一道肉眼无法看见,却让阮时逢这等高手都感到心悸的凌厉波动,如同离弦之箭,穿透墙壁,撕裂夜空,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团盘踞的暗影!

锁敌,完成。

温招倏然睁开眼,清凌凌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冰封的杀意。

她起身,径直走向房门,衣袂在静止的空气中划出决绝的弧度。

“神?不过是个老鬼带着几个小鬼。”温招冷着声音不屑的开口,不再是之前刻意的低声,而是故意将声音用秘法传出了几里地。

温招双手再次结印,指尖流光一转,不同于方才的凌厉,这次带着一种幽深古老的牵引之力。

“天清地宁,阴阳自分。九幽洞开,鬼吏听真!”

“承吾血脉,掌诡通冥。以魂为引,敕令通行!”

“黄泉引渡者,速现真形!”

她低声念诀,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叩响了某个遥远地界的门环。

屋内空气骤然一冷,并非寒冬那种凛冽,而是带着一股来自九幽之下的、渗入骨髓的阴寒。

两道模糊的身影伴随着细微的铁链碰撞声,由虚转实,缓缓显现在房间中央。

正是谢必安与范无咎。

只是这次,谢必安并非往日那般肃整官袍的形象。

他穿着一身素白里衣,长发未束,松散地披在肩头,脸上还带着几分刚从榻上被强行拽起的惺忪与无奈,手里甚至下意识拎着个……绣着鸳鸯的枕头?

范无咎倒是依旧一身黑,只是表情比平时更呆了几分,黑沉沉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手里握着的铁链另一端,还虚虚拴着个半透明的、正在打哈欠的恶魂。

阮时逢原本斜倚在窗边,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见到这凭空出现的两位,尤其是谢必安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形象,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微微睁大,脱口而出:“嚯!这是……”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谢必安,重点在那枕头和里衣上停留片刻,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想说什么,又似乎觉得此刻任何言语都略显苍白,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啧。

谢必安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娘娘……下次通传,能否挑个……嗯,挑个时辰?”

他下意识想整理一下衣冠,却发现无从整起,只好将手里的鸳鸯枕头不动声色地往身后藏了藏。

范无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呆呆地看向温招,又看看旁边的阮时逢,老实巴交地开口:“娘娘可有事情吩咐?”他手里的铁链晃了晃,那打哈欠的恶魂被带得一个趔趄。

温招对眼前这略显滑稽的景象视若无睹,目光直接掠过谢必安那不合时宜的装扮,落在他们身上,言简意赅:“缄口镇,老槐树下,有个冒充神明的老鬼,盘踞多年,散播诅咒,害人性命。周围还有几个小鬼随他害人。”

她抬手指向窗外某个方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劳烦二位,走一趟,把它带回地府。该审的审,该判的判。”

谢必安一听“害人性命”四字,面上那点惺忪无奈瞬间一扫而空,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清明,属于阴司鬼差的威严自然流露。

他也顾不上什么里衣和枕头了,随手将枕头往旁边一丢,那枕头穿过范无咎手里的恶魂,啪嗒掉在地上,沉声道:“既是害人性命的恶鬼,自当立即拘拿!”

范无咎虽仍是一脸呆相,却也听懂了“害人性命”和“拘拿”,他笨重地点了下头,闷声道:“哦,抓鬼。”

说着,他下意识用力一扯手中铁链,那打哈欠的恶魂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发出含糊的哀鸣。

谢必安瞥了他一眼,无奈摇头,却也顾不上多说他,只对温招略一颔首:“娘娘放心,此事交予我等。”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化作一道模糊白影,穿透墙壁,想直向镇中老槐树的方向而去。

那身素白里衣在阴风中拂动,竟也带出了几分肃杀之气。

“等等,不急,我与你们一同前去。”温招开口。

谢必安的身形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白影凝实些许,他回头看向温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化为恭敬:“娘娘要亲自前往,自是更好。”

范无咎也停下脚步,呆愣愣地点头,手里的铁链又晃了晃,那恶魂被扯得东倒西歪。

温招没再多言,只是抬步向门外走去。谢必安与范无咎无声地跟上,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却又带着源自地府的森然气息。

阮时逢看着她毫不犹豫走向门外的背影,以及那两位明显尊重她的阴司鬼差,原本斜倚在窗边的身体不知何时已完全站直。

他脸上惯常的散漫笑意消失无踪,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掩饰的惊愕与审视。

他知道温招不简单,能与万诡门扯上关系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但他没想到,她的“不简单”竟到了如此地步。

不是依靠某种秘法或外力,而是她本身,似乎就站在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连地府鼎鼎大名的鬼差都能轻易调用。

贪狼按在刀柄上的手彻底松开了,他沉默地看着门口,向来冷硬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破军更是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温招又看看阮时逢,最后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才确认不是做梦。

几人的认知,需要时间来建立。

而有些冲击,却能在一瞬间颠覆所有想象。

温招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只留下屋内三人各异的神色,和地上那个依旧无人拾起的鸳鸯枕头。

等阮时逢回过神,那三位早已走远了。

于是他气急败坏的直接肘击了破军。

破军被阮时逢一肘子怼在肋骨上,“嗷”一声痛呼,瞬间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惊醒。

他揉着肋下,龇牙咧嘴:“大人!您轻点儿!”

“再愣着,黄花菜都凉了!”阮时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人已如一阵风般掠向门口,嘴里还不忘数落,“没见过世面!回头别说是我带出来的人!”

贪狼反应极快,几乎在阮时逢动身的瞬间也已跟上,沉默依旧,只是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破军一边揉着痛处,一边忙不迭跟上,嘴里小声嘟囔。

“这能怪我没见过世面吗……谁家姑娘出门抓鬼还自带黑白无常开道的……”

阮时逢头也没回,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嫌弃:“就你话多!赶紧的,跟上去看看热闹!”

三道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追着温招和那两位阴司鬼差的方向而去。

屋内彻底空了下来,只剩下那盏兀自燃烧的油灯,和地上那个被遗忘了的、绣着鸳鸯的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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